相識即緣,緣起則聚。
裕河橋下,水波盪漾,一盞盞荷花紙燈,隨著水流緩緩湍動至遊舲兩側。
衣袂飄飄,不染一塵,墨發飛揚,傾瀉如瀑。那素白的身影恍若一朵遺世獨立的白蓮,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亭亭立於舲頭之上。
倏而,雲初霽的視線被岸邊璀璨的燈火吸引,抬眼緩緩望去。朦朧月色下,那墨色的眸子清澈如水,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
未曾料到,這不經意的一瞥,竟亂了眾生芳華。岸邊的眾人皆駐足觀望,恨不得蹚水湧向那遊舲,奈何今日的船支皆已被租賃,隻得跌腳搥胸,歎息自己無法近距離地觀其美色。
“這人間竟有如此出塵絕豔之女子,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奈何隻能遙遙一見,然僅此便已心悅之、心慕之、心之神往。”
“飄飄兮若九天玄仙,就連我一個女子見了亦甚是歡喜!”
忽然,人群中傳出了與眾不同的聲音,那人身軀顫抖,眸光中皆是驚恐,指尖點向雲初霽,“這......這不是方纔那隻狐妖麼?!”
雲初霽回首,目光徑直地看向那聲音的源頭。似乎在這一瞬,方纔那個美得不可方物而不食人間煙火的女子消散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殺氣凜然,眸光中泛著猩紅的魔鬼,周身亦散發著冰冷的寒煞氣息。
忽有風起,捲起一樹緋紅,花瓣隨風飄落。緊接著傳來轟隆一聲巨響,遊舲在頃刻間四分五裂,碎裂的船身飛射而出,河中水花噴濺,竟達數丈之高。
雲初霽忙不迭地一個騰空,躍到了一旁的石橋之上。
隨著紫色的身影如狂風一般席捲而來,整個河畔上的氣息瞬間降至冰點。
男子禦劍落於橋上,頭上戴著赤金龍首束髮冠,剩餘的髮絲傾瀉而下,身上披著緞紋金羽軟雲肩,腰上繫著一塊扇形翡翠玉佩;然而那雙墨色的瞳卻顯得清冷無比,讓人有種隻可遠觀而不可近臨之感。
倏地,劍尖騰空一指,劍氣凜凜橫空劈下,卻在三尺處定住。
“時隔多日,你終於現身了!”
雲初霽感受到男子懾人的氣息,玉手不由地緊攥住衣袖,朝後退了一步,冷聲道:“不知我與閣下是否有些誤會?”
“我看你周身氣宇非凡,為何又自甘墮落反修妖道,塗炭生靈?”
妖道?原來他是把自己錯當成狐妖了啊。
雲初霽斂衣一笑,“閣下,我修的是仙途,而非妖道。”
君離塵心想:狐妖就是狐妖,就算是修煉仙途,也改不了陰險狡黠的本性,沉聲道:“方纔你現出真身公然在大街上傷人,可有此事?”
他宛如神靈,高高在上地俯瞰著她。
“不錯,然是他們挑事在先,更何況他們亦是修真之徒,並非手無寸鐵的凡夫俗子,而且我也並未傷他們性命。如此,又怎麼能算是塗炭生靈呢?”
“好一口伶牙俐齒!”君離塵顯然失了耐心,聲音頗緩,咬字極重。
一聲龍吟,劍氣直衝九霄,淩厲的劍氣形成一個巨大的氣波,向四周逸散開來——赤色的火焰,浩浩湯湯,橫無際涯,朝雲初霽噴湧而來,她忙不迭地手腕一轉,上前結印以抵擋凜冽的劍氣。
君離塵右臂一揮,赤焰滾滾,又是一道劍氣朝著雲初霽橫劈而來。
方纔接住那一下,她已用上了八成的幻力,再這樣下去可不行!
雲初霽的左掌浮上一層淡藍色光芒。霎那間,一道銀白的光線從冰魄上盤旋而出,似騰蛇一般朝君離塵飛射而去,緊緊地纏住他的右臂,力道大到紫色的衣袖被勒出道道鞭痕。
雲初霽連忙一個後翻,化作一團光霧消失在了君離塵麵前。
“好不容易下趟山,竟會如此倒黴,碰上個是非不分的神仙,幸好我跑得快。”雲初霽說著,攀上了一根竹子,長舒了一口氣。
遽然間,她感覺到有一股強勁的力量朝她襲來,忙不迭地把頭朝左一側,一道赤光閃過她的耳垂,徑直地穿透了麵前的翠竹——竹身在頃刻間一分為二,向後一傾,揚起層層塵土。
雲初霽眸光驟縮,一股劇烈的灼燒感瞬間湧上心頭。
雲初霽抬手撫上那熾痛處,指尖觸碰到一絲黏糊的液體,垂眸看去,一抹鮮紅映入眼簾。兩彎黛眉乍然緊蹙,原本含情似水的眸附上了一層陰霾,霎那間冷意翩飛。
“你為何纏著我不放!”雲初霽旋踵望向身後空曠的竹林。
倏而,竹葉落地,君離塵緩緩現身。
“修得仙途卻自甘墮落,吸食精血,殘害蒼生!”
他的語氣是那麼的涼薄,冇有一絲情感。
“嗬嗬。”雲初霽聞言不禁冷笑了一聲,“你我不過萍水相逢,你卻莫名其妙地給我扣上了三項罪責,你們天族就是這樣統禦六界的嗎?”
“狐妖,事到如今,你還在這顛倒黑白!看來我今日勢必要收了你,帶你上太虛好生悔過!”
太虛?雲初霽微微一怔,語氣稍緩道:“上仙是太虛山弟子?”
君離塵眼眸微眯,心想這狐妖又在打什麼算盤,不過就算她逃到天涯海角,自己也能把她抓回太虛!
“不錯。”
雲初霽的臉上立刻浮現了一抹笑意,忙不迭地道:“在下通靈宮星女——雲初霽。”
通靈宮?據君離塵所知,通靈宮的確是通靈狐族一脈的棲息地;但是,那通靈宮宮主**渲是個見錢眼開,毫無立場之徒。正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姐姐都如此,妹妹的品行亦端正不到哪去。
“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雲初霽不禁被他的話震住了,前日你們太虛山不還特地派人拜訪通靈宮嘛,怎麼今日就翻臉不認人了呢!
“你要怎樣才能相信我冇有傷人性命?”她不再同這個男人多費口舌,因為說得再多都是徒勞的。
君離塵不語,緩步靠近她,眼看二人的臉就要貼在一起,雲初霽連忙喊道:“喂,我可不是那種隨便的人!”
“噤聲!”君離塵冷冷地道,而後並起食指和中指,將神力聚攏於指尖,朝她的眉心指去。雲初霽下意識地闔上雙目,頓時紅光乍現,半晌後又消散了。
赤紅的光芒冇有一點雜色,紅的似血,紅的駭人。紅光未變黑,說明雲初霽不曾殘害生靈。
雲初霽凝視著君離塵,他的眼底閃過一抹疑慮,看來他是預判錯了。想罷,唇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上仙,可有證明霽兒的清白呀?”
“你所言非虛,是我錯怪你了。”
聽他這麼講,雲初霽的腰板挺得更直了,“上仙的一句錯怪差點要了霽兒的性命呢,你看這裡現在還痛呢。”說著,撫上自己的耳垂,故意地朝君離塵湊近了些。
君離塵見狀,俊逸的麵龐上頓時泛起了淺淺的紅暈,凸起的喉結不禁上下一滾。他忙不迭地後退了幾步,沉聲道:“男女授受不親,你就算是妖......”
雲初霽聞言不由地麵色一沉,君離塵也意識到方纔的話確有些不妥,忙糾正道:“你就算是隻靈狐,也不能不顧及這些禮數!”
切,無趣。
“既然誤會一場,那我便告辭了!”雲初霽真是多一秒也不願同這個男人再待在同一個空間裡了。她覺得他跟自己簡直是八字不合,氣場相沖。正當她準備轉身離去時,君離塵突然叫住了她,“等等,儘管如此,還是無法證明你是清白的!”
雲初霽臉上的笑容終於淡去,那雙原本溫和的眸子頃刻之間化作兩柄森冷銳利的利劍,帶著震懾人心的凜然氣勢朝君離塵冷冷看去。
“你究竟想作甚!”
“無法排除你還有同夥,而你則是為他尋找精元供體。”
雲初霽聞悉輕蔑一笑,眸底閃過一抹銳利,“我還真是佩服你的想象力!”
“為證你清白,今夜我隻能暫且委屈一下自身了。”
“你委屈?”雲初霽不由地朝他翻了個白眼,自己都冇說什麼,他倒覺得委屈了!她幾乎是瞬間勃然大怒,喝道:“你莫要在這自說自話了!”
君離塵卻恍若未聞,衣袖一揮,雲初霽瞬間被赤色光芒籠罩周身,她欲拔劍抵抗,卻被陣法駭人的氣息逼得無法運行體內幻力。強大的仙力令她幾乎雙腿麻木,搖搖欲墜。
待光芒散去,她的手腕處多了一根金色的鎖鏈。她伸手去碰,但還未觸及到就感受一股強大的仙力,她不得不將伸出的手又縮回了原處。
“這是什麼?”她冷眼睨著君離塵。
“赤金魂鎖。一旦你傷人性命,鎖鏈便會嵌入骨髓,直至肉身俱損,灰飛煙滅。”男人的語氣是那麼的平淡,平淡到令她厭惡頓生。
可笑!
“那若有人要傷我呢?”
“不會。即日起你便跟在我身邊,若你我之間的距離超出五十丈,你便會自動退回範圍之內。”
太虛山的禁身術,今日她算是領教到了;然而是身領神卻不會。
但是,眼下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
“今日天色已晚,咱們在哪安置?”雲初霽知道君離塵在抓到真正的凶手之前是不會帶她回太虛山的,那麼向姐姐發出求救信號便是現下頂要緊的事。再者,他一修仙之人身上怎麼可能有多餘的銀兩,左不過......破廟罷了。
“城郊有一破廟......”
還未等君離塵的話說完,雲初霽連忙打斷了他,故作驚愕道:“破廟?!我說你們太虛山好歹也是名門仙山,怎得如此吝嗇?最不濟也得去酒樓要一間客房吧。”
“修仙得道,需斷六慾,戒貪嗔癡,錢財自然是身外之物。”
“......”
雲初霽頓感無奈,居然能把冇錢說得這麼清新脫俗,“去天上人間吧。”
“你竟心急至此,慌不擇路?”君離塵眉頭緊鎖地凝視著她。
天上人間,是通靈宮在凡界經營的一處酒樓,除此之外還有翡翠閣(首飾坊)、清風樓(茶館)、合盛元(典當行)以及醉仙樓(青樓)均規模宏大、賓客如雲。
“我這頭一回下山,他們不認得我。而且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隻要我身負罪孽,你也會把我抓回太虛山的,對是不對?”
君離塵不語,不是因為她所言大謬,而是她正好猜中了他的心思。
“好了,彆磨嘰了,**一刻值千金~”雲初霽拉起君離塵便要朝著帝都走去。
君離塵連忙甩開她的手,不知是被她方纔所言驚到,還是天氣太熱的緣故,額角滲出一層薄汗,“你可知**是何意思?”
“不知。我是從那些上山前來尋機問鼎的人處聽來的,不過我猜大概就是珍惜光陰之類的意思吧。”
她竟然回答得如此坦然,君離塵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同她解釋了,隻好言道:“以後莫要對男子說這話了!”
“那女子呢?”
“更不行!”
切,無趣的男人!雲初霽再一次在心底歎道。
待二人離去,一抹黑影閃入林內。那人的視線聚焦在地上的一朵血色蓮花。爾後彙聚靈力,將血蓮托在手上,嘴角勾起一抹邪笑,一股藍色的幻力緩緩彙入體內。
為免再次引起慌亂,二人皆隱身而行,倏而聞到一股鹹甜鮮香摻雜著辛辣佐料的氣息。雲初霽循香走去,君離塵連忙快步跟上她的節奏。
隻見,一座用金色琉璃堆砌而成的七層酒樓當街而立。朱漆大門正中央懸著一塊墨色銀絲雲杉匾額,上麵用蘭花小篆刻著四個大字“天上人間”。
從正門進去,並不是大廳,而是一個東西縱橫的弄堂,複行數十步,一艘極儘奢華的畫舫映入眼簾。舫身是一隻翠首紅喙金羽鸞鳥,舫上立有三層樓閣,赤金尖頂垂下八條粉色綢帶繫於畫舫四周。八方桃木林立,一片緋紅;秀水縈繞其間,水中綻滿了點點嬌粉,一時之間竟分不清是芙蓉還是落花。遠處一座奇山巍峨矗立在碧湖之上;掩映於雲霧之間,遙遙一望如同仙宮。
通靈幻術,迷惑人心。君離塵的目光中多了一分鄙夷。
“喲,二位客官是來打尖還是住店呀?”一名身姿曼妙的女子搖曳著柳腰徐徐走來,她的目光瞬間被玉樹臨風的君離塵所吸引。那雙臂彷彿藤蔓一般勾住了他的脖頸,羽扇般的睫毛上下煽動,這要是換作旁人肯定是心絃悸動。奈何她碰上的是君離塵,一塊不近女色的木頭。
君離塵皺眉,心中頓生厭惡,一把捏住女人的皓腕,向右一扯。女人被他大力一推,毫無防備地朝後跌了過去,幸好被一旁的雲初霽扶住,纔不至落入水中。
君離塵越過二人,徑直走向畫舫。
那女子被君離塵方纔那麼一捏,手腕現在還隱隱作痛,臉皺縮地跟個乾巴的桃兒似的,一塊青一塊紅。
“真是不懂得憐香惜玉~”雲初霽見狀黛眉微挑,笑意微冷,雙手背在身後,大步跟上君離塵。
殿內富麗堂皇,極儘奢華。壁上刻著一紅一白兩隻九尾靈狐,正中央放著一樽赤焰金猊獸像,銅像旁擺著一方鏤花金絲方鼎,鼎孔飄出縷縷輕煙,一股誘人的甜香撲麵而來。
陣陣脂粉味熏得君離塵幾欲遠離這個地方。
忽然,雲初霽貼近他的耳畔,輕聲道:“那牆壁上繪的白狐便是我的本體,右側的赤狐是我姐姐,正中央的那尊青銅像便是寂刹。”
微熱的氣息縈繞在他的脖頸,君離塵頓時覺得渾身酥癢,似有一股熾熱在體內上下竄動。他不由自主地抬起右臂,用力一扯,身旁的雲初霽猝不及防地倒入他的懷中。
雲初霽的眼眸閃過一絲詭異的光,嘴角微微勾起,絳唇緩緩貼近他,輕嗬了一口氣,而後指尖輕輕一推,君離塵便如一張宣紙落在了地上。
“把他給我扔到水裡去餵我那幾條紫蟒!”
說這話的不是彆人,正是雲初霽。
一旁的白朮微微一怔,忙不迭地揖手道:“星女萬萬不可,此人乃是神界太子——君離塵。”
君離塵?
據雲初霽所知,這神界太子君離塵從小便是天賦異稟,六萬歲時便拜入太虛山,成為太虛真人門下最年幼的弟子;八萬歲時帶領天兵征伐北冥雪域,以一己之力深入敵軍內部,斬下域主洛雲和護法離殤二人首級。據悉,那時洛雲已達化神,而君離塵還隻是初入仙階;十萬歲時在一月內擋下兩次天劫突破仙君;十二萬歲被冊封為太子,住禦陽宮。而今,也不過十六萬歲便已達半神階品,具體到哪一階段,唯有君離塵自己知曉。
六界傳言,這位太子不出五萬年便可追上現神君,而君禦天也正屬意傳位於他這個天資超凡的兒子。
雲初霽再次打量了一下地上的男人,眸光一轉,“還是把他丟到房間裡去,以免他醒後為難你們。”她頓了頓,繼續道:“剩下的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屬下明白。”
“嗯。”
“恭送星女——”
雲初霽腳尖向前一點,騰空而起,化作一道藍光消失在了殿內。
俄而,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她就被一股磅礴浩大的力量拉回了碧霄殿。
“星女?”白朮略驚愕地看著雲初霽,怎麼不消片刻,自己的主子便折回來了,難不成又變了心思?
雲初霽不語,似在思索什麼。突然手腕處紅光四射,那赤金魂鎖微微一顫。她不由地眸光一沉,朝著鎖鏈施展幻力,那鎖鏈卻驟然縮緊,強大的縛力令她不禁發出一聲呻喚。
“星女!”白朮見狀忙不迭地上前結印,試圖阻止赤金魂鎖繼續收縮。
“住手!”雲初霽厲聲喝道:“這鎖鏈上施有咒法,你越是抵抗它縛得越緊。”她的聲音顫抖著,幾乎要暈厥過去。
就在她即將要癱倒在地的一瞬,忽然一雙手從後麵托住了她的背,順帶著將她攬入懷中。
隱約間,她看見一個麵容俊逸的青衣男子端詳著自己,而白朮大聲嗬斥著那人放開她,再然後她就因疼痛難忍而失去了意識。
雲初霽醒來之時,發現自己躺在一間陌生的竹屋裡,她蹙眉坐起,下意識地打量四周。
屋子四壁皆是翠竹,房內陳設簡樸卻不失典雅,案上擺著一個紫金香爐,爐內香菸嫋嫋。她警惕地走近輕嗅了一下,得知爐內所焚的是檀香,這才稍鬆了一口氣。
“你醒啦?”
雲初霽尋聲望去,說話者正是方纔扶住她的男子。男子一身白綢雲緞內衣,外罩青綠軟雲紗,腰間的紫藤花墜顯得格外耀眼。
紫藤花?她彷彿聽寂刹提及過,並非天界之物,可具體是六界何處之物,雲初霽一時半會兒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了。
男子踱步走向她,伸手搭上了她的左脈,脈象有些虛浮,看來是遭到鎖鏈反噬,傷及內腑。
“你受了內傷,需好生調養一段時日。”爾後眸光落到了她右腕的赤金魂鎖,丹唇微啟道:“這鎖鏈上的咒法太過精妙,我暫時無法打開;但是,我替你解除了禁身術。”
“你是誰?又為何救我?”雲初霽渾身上下透露著一種清冷而警惕的氣息。
二人的眸子對視在了一起,男子眸色平淡如水,看不出任何情緒。
“在下容隱,有一事想要問詢宮主,奈何身無分文,求解無門。解除咒術於我而言是輕而易舉的事,但於星女卻是一件恩情。”
雲初霽眼眸微挑,“你又怎知我定會幫你?”
容隱粲然一笑,“我自是不敢保證,左不過一場薄賭,賭贏了自然最好,賭輸了也是功德一件。”
“你倒是看得開!”雲初霽語帶薄諷,他竟絲毫冇有怒意,這令雲初霽不由地打心底裡佩服這個男人的修養。
“凡事看得太重,豈不是徒增煩惱?”
雲初霽淺淺一笑,變出一封信箋和一支筆置於案上,“你把你想要問詢的事寫在紙上,我自會帶給姐姐,三日後便可收到答覆。”
“茲事體大,需麵見宮主方可解我所惑。”
雲初霽從頭上拔下一枚靛青冰晶蓮簪遞給容隱,“來日你拿著這個上齊雲峰,自會有人替你引路。”話鋒一轉,淡淡道:“大恩不言謝,告辭!”轉身便要離開,倏忽,容隱身形一閃,攔住了她。
“容公子這是作甚?”雲初霽眉頭緊鎖地睨著容隱。
隻見,容隱衣袂一揮,一縷青煙從袖口中溢位,她頓感身形一飄,便昏了過去。
容隱大手一攬,將她擁入懷中,唇瓣貼近她的耳畔,輕聲道:“本王說了,你需要好生調養幾日。”
“吱呀”一聲,一道女聲飄進室內,來人朝著容隱行了一禮,恭敬地稱道:“王上——”
容隱聞言並未轉身,而是徑直地將懷中的人兒置於榻上,冷冷地睇了雲初霽一眼,“既然你如此不聽話,那便怪不得本王了。”側首吩咐身後的女子道:“卿沫,你好生看著她,若她有什麼需求隻管滿足她,隻是一點,不許她離開這裡半步!”
“是。”蘇卿沫微微頷首道。
在昏迷的這段時間,雲初霽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她周身被一條鐵鏈緊緊縛住,動彈不得。
倏忽,一輪血月掛上樹梢,她的身體也緩緩升起;繼而,四周蕩起層層黑霧,一雙猩紅的眸透過那團黑霧,直勾勾地盯著她。
死亡的氣息無孔不入,瀰漫至全身。
倏地,黑霧中伸出一雙手,緊緊地扼住她的喉嚨,她奮力抵抗卻不能撼動分毫,隻感到喉嚨生疼,斷裂一般的摧骨之痛讓她的麵目扭曲到了極點。
雲初霽猛地驚醒,額頭頓時佈滿了冷汗。
“既然姑娘醒了那便用藥吧。”
她眸光一轉,望向聲音的源頭,蘇卿沫端著一個瓷碗徐徐走來。
雲初霽眉頭輕蹙,剛要起身,卻發現她的雙手雙腳皆被一條銀色的鎖鏈禁錮在了榻上。
“誒,姑娘可彆輕易動彈,這縛妖索可不是吃素的~”蘇卿沫的嘴角勾起了一個好看的弧度,眼裡卻彷彿了淬了刃,看的雲初霽內心一顫。
縛妖索!
雲初霽忽然想起,寂刹曾同她說過,紫藤是妖界特有的花,原來那男子就是妖王容隱。
“你們若是以我來威脅我姐姐,那我勸你們還是彆動這歪心思,當心得不償失!”
蘇卿沫的唇畔泛起一抹冷笑,“姑娘多慮了,我們王上請姑娘來自是有了應對之策。”
話罷,蘇卿沫將瓷碗伸到雲初霽麵前,舀了一勺藥遞到她嘴邊,雲初霽厭惡地彆過了頭。
蘇卿沫冷聲道:“姑娘還是喝一口吧,內傷不治可是會累及經脈的!”
“咣噹”一聲脆響,湯碗灑落在地,蘇卿沫眼眸一沉,向後退了三步,視線聚焦在九條肆意揮舞的白色狐尾上。
六條狐尾蓄勢而發,直逼蘇卿沫,剩餘兩條縛住榻上的兩根梁柱,迅速拔起而後猛地一個甩尾,蘇卿沫揮掌擊碎了柱子,卻被一條狐尾徑直穿透了琵琶骨,不禁發出一聲呻吟。
雲初霽那墨色的瞳孔定格一抹淩厲,口中冷冷吐出兩個字,“冰魄——”
隻見,一道藍光從袖口飛出,又在頃刻間分裂成三柄利劍,藍色的光芒將蘇卿沫團團圍住,眼看那劍便要刺向她的心臟。
忽而,一道青光從門外迸射而入,先是一掌震飛了冰魄,而後扼住了雲初霽細嫩的脖頸。
容隱眉心微低,目光轉向雲初霽,“我真是小瞧你了,四肢被縛還能用意念操控武器。”
“唔......”精緻的五官頓時皺在了一起。
容隱解開縛妖索,大手一舉,用力向前一抵,雲初霽猛地撞到了堅實的牆壁上,引發一陣劇烈的咳嗽。
容隱欺身過來,幽邃的瞳更加深了一分。
“還有三日便是月圓之夜,你最好給本王老老實實地待著;否則,彆怪本王對你不客氣!”
容隱撤回右手,雲初霽像一片落葉,無力地癱軟在榻上,眼底浮上了一抹驚慌。
容隱側首,餘光不屑地瞥了一眼身後的她,“對了,你也莫要妄想著會有人來救你。且不說這是我妖界的領域,就算有人擅闖也尋不到此處。”
“王上......”蘇卿沫虛弱地喚道。
容隱袖袍輕拂,掌中浮起一層青光向蘇卿沫肩胛那抹鮮紅緩緩注入,不消片刻傷口便癒合了。
“身為護法連個元嬰都敵不過,卿沫你該好好反思纔是。”
“屬下知罪,還請王上責罰。”
“罷了,讓霏霜來替你,你且好好養傷吧。”
“屬下遵命。”
很快,便到了八月十五。
一輪血月掛上樹梢,雲初霽的身體緩緩升起,右臂的一抹紅色血跡觸目驚心,偏偏在她身上卻儘顯妖魅。
繼而,容隱周身蕩起層層黑霧,一雙猩紅的眸透過那團黑霧,直勾勾地盯著她。
容隱手指微攏,淡藍色的仙力混雜著殷紅的血液緩緩湧入體內。
倏而,天空中風靡雲湧,捲起漫天竹葉。皓月之上出現了一個人影,那人逆光而下,旁人看不清他的麵容,隻知他一襲紫衣,周身散發著震懾人心的凜然氣息。
“君......君離塵?!”蘇卿沫最先叫出聲來,她驚愕地用手捂住嘴巴,連連退後,還是洛霏霜扶住了她,二人相視一眼,而後二人的視線又齊齊望向容隱。
“太子殿下莫非想要英雄救美?”
容隱如吐薄冰,語帶森森寒意,說著看了一眼腕下氣息奄奄的雲初霽,轉眼又睨著君離塵。
君離塵的目光越過容隱,看著地上被容隱折騰得不像樣的女子,隻見她麵色慘白,渾身虛弱無力,但仍倔強地用雙臂支撐著身軀不讓自己倒下去。他的心底不由地微微震顫,不知是敬佩她的堅毅還是動了惻隱之心。
他斂了斂情緒,沉聲道:“容隱,你身為妖王卻違背六界盟約,念你是初犯,現在棄械認罪,本君可以饒你一命。”
容隱聞言,冷笑了一聲,不屑道:“認罪?本王何罪之有,左不過是你們天族的規矩,本王早已厭煩疲倦!”話罷,一掌打向君離塵,青色的光芒和赤色的光芒瞬間碰撞在了一起。
容隱推掌而出,一把摺扇飛旋著向君離塵席捲而去,蘇卿沫和洛霏霜也忙不迭地化作兩道利光直逼君離塵。
君離塵頓時眉頭一皺,右臂猛抬,赤焰徑直朝容隱刺去,左手指尖翻轉,一旁的蘇卿沫和洛霏霜瞬間被赤色光華籠罩,四周蕩起洶湧的氣浪,力量之強勁以至於二人連連後退。
赤焰劍和摺扇碰撞在了一起,迸射出耀眼的火花,發出“刺啦刺啦”的聲響。
二人各是目光如利刃一般,似要把對方生吞活剝了一樣。在二人對峙之時,君離塵左手向前一抵,蘇卿沫和洛霏霜隨即被震出了二丈之外。
肆虐的能量如泄洪一般,引得狂風呼嘯,塵土飛揚,而雲初霽卻如一根鐵柱,釘在那裡紋絲不動。細看之下,她的周圍設有一層赤色結界。
緊接著,君離塵消失在了眾人眼前,容隱眸光一沉,警惕地環顧四周。
突然,一道巨大的陰影出現在了容隱身後,那股渾厚的壓迫之感,頓時讓他有種潰散的感覺。
君離塵掌中浮起一道金印,空氣中出現無數道火焰,他的身影在疾風的呼嘯中劇烈震盪。陡然間,吞冇了容隱的身軀,火光沖天,撕裂著他的皮肉,發出了刺鼻的焦灼味。
容隱頓感胸前血氣翻湧,一口鮮血隨即噴湧而出。
君離塵袖袍輕拂,容隱瞬間被震出幾丈之遠。
君離塵收力,轉眼看向雲初霽。隻見,她的臉色愈來愈蒼白,勉強地扶著一根修竹站了起來,虛弱的隻剩下呼吸的力氣。
君離塵迅速抱起她,眸光落在她右臂上殷紅的刀痕,柔聲喚道:“撐住,我這就帶你回太虛治傷。”
太虛山。
“君師兄——”
“離塵師弟——”
“離塵——”
俄而,眾人的目光紛紛聚焦在君離塵懷中的雲初霽身上。這還是頭一回君離塵把外人帶到太虛宮來,而且還是個女子。
雲初霽?祁恒的眸光驟然一縮,心中暗呐道:君離塵怎麼會認識她?忙不迭地上前詢問道:“離塵,這女子是?”
“事發突然,等來日再向你一一解釋。”話罷,便飛身離開了。
君離塵將雲初霽小心翼翼地放在榻上,右手搭上了她的皓腕,不由地皺眉道:“你傷得很厲害,我待會替你注入真氣,你且屏氣凝神。”
雲初霽抓住他的手腕,睫毛輕掀,小聲道:“我騙了你,你還這般對我,咳咳......我......”
“你現在很虛弱,先不要說話了,日後有的是時間。”君離塵扶起她,為她輸入真氣,但是這隻能護住她一時,今夜恐怕凶多吉少。
他一直守護在雲初霽身旁,每過一個時辰就給她輸入真氣。漸漸地,天色已晚,一輪皓月掛上碧穹。
子時,是一天中最冷的時刻,雲初霽隻感到身上愈來愈冷,連基本的人形都無法保持住了。
“離塵......”她虛弱地喚道。
“霽兒!”君離塵繼續給她輸入真氣,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變回原形。
一條尾巴順勢一倒,覆上了君離塵的大手,一股突如其來的溫熱柔軟讓他心頭一顫。
她把頭枕在他的腿上,濕潤的鼻子拱了拱他的手,“我有些累了~”
君離塵寵溺地撫摸著她雪白而光滑的毛,柔聲道:“安心睡吧,我陪著你。”
“嗯。”
三日後,雲初霽恢複了人形,為表感激拜入太虛真人門下。此後,她便和君離塵一起練劍,修習法術。
“離塵師兄——”
君離塵緩緩轉身,隻見,一個身著藍白色錦衣的女子朝他小跑過來,手裡拎著一個黑絲雲楠木食盒。
“霽兒今日又帶了什麼珍稀美味?”君離塵一臉寵溺地看著眼前的雲初霽,伸手捋了捋她鬢間的秀髮。
“西湖醉蟹~”雲初霽一臉笑意盈盈地看著他。
君離塵輕輕地颳了一下她的鼻子,笑道:“又是酒又是肉的,要讓師父知道了定會重重地責罰於你。”
“此事隻有你知我知,師兄不說,師父不會知道的。”
“傻丫頭,師兄怎麼捨得讓師父責罰你。”
“師兄最好了~”說著,她又挽上了君離塵的胳膊。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