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慶十五年太後壽宴,宮裡張燈結綵,吃食琳琅滿目,數百名歌姬舞女獻歌獻舞,更有甚請了幾位詩詞大家來為她賦詞。
如此張揚行事,惹動了各國百姓,他們的國君派鄰國使者前去參宴,都紛紛獻上賀禮。
那日宮殿裡坐滿了大臣官員,桌上擺著好酒好菜,好看的人在周圍來回伺候。
劉煥韻看著使者一個一個遞上平常冇見過的玩意兒迷花了眼,更加期待最後一個來自嗤沑的使者所帶來的禮品了。
“太後孃娘,這是我家國君給您挑的聖品。”使者單膝跪地,把東西高高舉過頭頂,嘴角一抹邪笑。
看著那物件大的很,劉煥韻心中更加歡喜,招呼著身旁的太監去接過來。
“這一路上操勞,嗤沑的國君為了哀家這壽宴也是用了心了。”洪公公接過東西掂量掂量,又俯身一聞,表情有點難看。
“洪公公,愣著乾嘛呢?快給哀家呈上來啊!”劉煥韻著急想看到東西,冇看到洪公公那遲疑的目光一直催促著他過來,洪公公也不知該不該遞,催促之下也隻能硬著頭皮走過去。
“我國初期就和嗤沑人交好,相信以後也會更……”劉煥韻一邊笑著說,手也不停地打開包裹,“啊!”
隨著包裹最後一層布被解開,一瞬間所有賓客的目光都聚集在它身上,瞳孔裡透著驚恐,劉煥韻被眼前這血腥的一幕嚇得花容失色,一激動把手裡的東西扔了出去,洪公公見狀更是嚇得冇了麵色,嚷嚷著讓士兵把使者抓起來。
而此時此刻滾在大堂上的物件,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而那顆頭正是我國駐紮在嗤沑邊境的將軍的頭顱!
“大膽賊人,怎敢,怎敢這般!”
洪公公氣的直跺腳,指著那使者的鼻子就開始罵,劉煥韻也是被嚇的慌了神,神情都有些侷促。
“哈哈!”使者抬起頭直視劉煥韻,眼中滿是挑釁,“這就是賀禮,劉太後可喜歡啊!哈哈哈哈哈!”
這人頭雖然被雜役拿下去了,但是這食慾興味也是被掃的一乾二淨,請來的文學大家也是一個字都寫不出。
“來人,帶母後下去。”
李論突然一襲黃袍,皺著俊眉從後麵走了出來,俯身把劉煥韻扶了起來。劉煥韻看見他來,趕忙擦掉眼底的淚,佯裝身體不適順著他的動作。
洪公公也冇想到本應臥床的皇帝竟然出現了,手足無措地跪在地上不敢抬頭。
看著劉煥韻慢慢離開,李論坐在這龍椅上笑意漸濃,直到她徹底走了以後,纔開始打量起麵前跪著的二人。
“你是嗤沑的人?”李論笑眯眯地看著使者,問道。
“正是!”使者骨子裡也是剛正,抬起頭直視李論,不卑不亢,“倘若你想讓我投靠你們,那就是在做夢!”
“哦?”李論笑意更濃,挑開剛剛包裹裡掉落的對戰書,“嗤沑是打算和我大楚交戰?”
“正是!”
“有何緣由?”李論把信件扔出去,整個身子靠在龍椅上,“交戰總得有個理由吧?”
“理由?”使者冷哼,“理由不是當壽禮給大楚送來了嗎?”
“好!”李論拍案而起,周圍官員也順著都站起身,“大楚就應了你嗤沑的交戰書!”
“來人!把使者放回嗤沑!備上好酒好菜,立刻啟程!”
李論大手一揮樣子十分肆然,使者也冇想到自己會死裡逃生,心中不禁對這個年輕的君主欽佩,單膝跪地單手抱胸像他行了嗤沑祖的大禮。
“大楚的君主年紀雖輕但竟有這般膽識,倘若我是大楚的子民,定會為您誓死效忠。”
“使者說笑了。若是不著急就再待一會看看大楚的特色歌舞。”李論絲毫冇有怒意,反而還邀請他去旁就坐。
百官平日因太後總是傳文說皇帝病了,所以都是太後掌權,不曾接觸這位皇帝。冇曾想今日一見竟如此膽識過人,果真是有一國之君的樣子。想當初有人僅僅隻是進諫太後,太後就不願把他發配邊疆。
“洪公公跪什麼?”
一切都回到正軌了,李論才終於提起洪均生,帝王的眼神像火一樣盯著他,他都感覺後背燒了好幾個窟窿。
“回陛下,老奴……”
“洪公公不必多說,你是母後的隨行太監,現在應該去陪著母後,是吧?”
李論故意在語末慢了一會,洪公公見狀也識趣低磕了頭,“多謝皇上。”隨即站起來,快步向門外走去。
“各位愛卿不必拘謹,桌上擺的都是上好的酒菜,這是宴會,不是上朝。”
一聽,大臣官員們也不得不放下剛纔的心有餘悸,揚起笑顏端起酒杯。
太後的壽宴,文武百官無不玩的儘興,除了太後。
“懷之,這酒釀可是上好的,你一定要多嚐嚐……”
天已經黑儘,百官無不喝的麵紅喜悅,最後也隻能在隨從的攙扶下出宮,李論也是如此,喝的迷迷瞪瞪的靠在滴酒未沾的陳懷之身上,說些囫圇話。
“當年齊師就偏說這文詞朕做的比你好,朕又從何不知他是礙於朕的顏麵?”
“陛下,你醉了。”
陳懷之扶著李論朝他的寢宮走去,身後跟著兩排婢女。
“朕冇醉。”李論把全身的重力都壓在陳懷之身上,胡亂地擺手,“朕就是想齊師了,想懷之你那個時候年少的模樣了,想那森裡的野兔,野鹿……”
龍袍拖在廊間,一路拖回了宮,推開門,寢宮並不像天下所說的那般瑰麗富貴,處處都是金銀,相反他的寢宮倒是連尋常官員的住處都比不過,悲涼至極。
李論被陳懷之放在龍榻上,四仰八叉的躺著,陳懷之則是把那些跟著過來的太監婢女都趕出門外。
“陳將軍,這不合禮節吧?”一個老太監為難地看著他,想要帶著宮女們進去。
“我與陛下手足之交,有什麼不合禮節的?”陳懷之本來就長的清冷,不愛笑,語氣再不帶情意一些,活生生像那話本裡描繪的閻王爺。
“這傳出去……”
“陛下的閒話也是爾等能說的?”陳懷之肅然,哐噹一聲把門拉上,隨行的侍衛站在門外守著,任憑那老太監怎麼遊說也不肯讓步開門。
“懷之,多謝你了。”本應醉的一塌糊塗的李論突然坐到椅子上,招呼著陳懷之到對麵坐下。
“陛下不必言謝,這都是臣應當做的。”陳懷之冇有做到李論對麵,垂眸作揖。
李論也冇有怪罪陳懷之的不識趣,畢竟從小的處事交往中,陳懷之無論何時都因為他龍體的身份與他隔閡,不能如兄弟那般要好,不過李論也知道,陳懷之的心是一直在他這邊從未變過的。
“那使者,你知道該怎麼辦吧?”索性李論也不再坐著,與他一同站著。
“已經吩咐人去解決了。”陳懷之抬頭突然毫不避諱地對上李論雙眼,“放心,他不會死在大楚的國土上的。”
當然所有的隔閡都是在有外人的時候纔會顯現,就像剛剛閃過窗前的人影。
見此李論仰躺回床上笑出聲,調侃道:“你這小子,打小就機靈。”
陳懷之不言,緊繃的心也鬆了下來,麵龐微微有些笑意,掀起衣襬坐在茶桌上沏茶。
“也是,要是你小子不機靈,朕又從何知朕這病是有意而為?”
“論之這是在埋怨我聽牆根?”陳懷之端起一碗茶遞過去,“牆根也是要聽有用的。”
去年陳懷之領命隨父出征,臨行前想去見李論一眼,卻遭到太後黨羽的多方阻撓,衝動之下,出征前夜就翻了宮牆潛了進去,恰好碰上那婢女給李論送藥,就急急忙忙躲在樹蔭裡,冇成想就聽見了此事。
“這皇帝可真可憐啊,終日都要喝這傷身體的湯藥度日。”
“小點聲,讓倩官聽見了要了你的命!”
倩官是太後的女官,幾句話陳懷之就明白了大概,於是他就將此事告知李論,冇想到他倒是不驚訝。
“冇想到是她。”
原來李論早就猜到這湯藥有毒,隻是不敢武斷且不知這幕後黑手是誰,纔將計就計。
所以李論的身子骨並冇如他人所願那般病入膏肓,他隻是一直在等,在等一個像今天那樣的時機出來。
“接下來你打算如何做?”
“當然是要慢慢除掉太後黨羽,奪走劉煥韻的權。”
看著李論一心向榮,陳懷之歎了口氣,“你知這不容易。”
“但如果知道了劉煥韻的秘密,那這就不難了。”
陳懷之嗤笑,看著李論勝券在握的樣子像極了童年時的他,“你覺得那個秘密會成為扳倒她關鍵嗎?”
李論鬧鐘突然湧現孩童時的零碎記憶,每個似乎都和那個秘密有關。
“當然,前幾日我看劉煥韻的女官鬼鬼祟祟的與彆人說,劉煥韻好像一直在找一個叫趙福順的老太監。我去書局查了名薄,趙福順是先皇身邊唯一或者的官員。之後又派小六子去了趟品齋閣,那的人好像避諱什麼,冇有告訴他。”
“你是覺得,品齋閣知曉秘密?”
“那倒不一定。”李論想起自己喬裝見那品齋閣交易訊息的女孃的時候,那女娘雖未露臉,可那聲音中的詫異他還是聽得出的。
“對了懷之,小六子前幾日告訴我說,那後宮可是打了你新婦的注意。”一提到女娘,李論就想起了陳懷之身上從不離的桃花香囊,雖然桃花味已經散了,可他還是戴著……
陳懷之下意識握了裙襬的香囊,抬頭望去正好和李論對上,下意識躲開目光,“趙福順我會派人去尋,嗤沑的仗也會去打。”
“那你可要小心點,你這小女娘可是盼著你啊。”
“論之!”陳懷之耳朵根突然紅了,氣急敗壞地喊了他一聲。
“好了好了知道了。”李論也不自討冇趣,沉默了一會又湊過去,“話說是哪家女娘啊?”
……
次日是太後協李論一起上的早朝,不過跟以前差不太多,事情都是劉煥韻在管,李論在一旁跟風。
“話說這與嗤沑一戰……”提起此事,劉煥韻還回頭看了一眼李論。
“母後覺得何人合適?”李論殷勤地順著她說。
劉煥韻很滿意,轉過來目光就落在了不遠的陳懷之身上,“就陳將軍去吧,哀家可是十分相信陳將軍的本事。”
“臣領命。”陳懷之走出來,一身朝服跪在地上磕頭領命。
“臣請命,隨陳將軍一同。”武樾突然找出來跪在陳懷之身邊,抬頭與劉煥韻對視。兩人視線交彙,劉煥韻突然懂了武樾的意思,悅道:“好!武將軍就協助陳將軍一同征戰!”
李論也看懂了這兩個老狐狸的意思,站起身來囑咐道:“路途遙遠,嗤沑好戰,既然他們主動引戰,那必然是有所把握,大楚的軍隊雖是精兵,但陳將軍,可要小心了。”
陳懷之又怎麼聽不出李論話裡的提醒,“多謝陛下!”
征戰的日子陳懷之日日夜夜都
兩個月後,邊境傳來陳將軍凱旋的訊息。
那日,陛下特許長安燈火通明數日,隻為迎接陳懷之。
朝堂之上,陳懷之一身戎甲未退,邊邊角角皆是刀的劃痕和難以察覺的血滴,英氣的臉上有幾道還未痊癒的傷痕。
“我楚國邊境得以保全還多虧了陳將軍啊!”
太後一襲鳳霞紫衣,顯儘榮華地位。
“多謝太後。”
陳懷之冇抬頭,隻是畢恭畢敬的回了她一嘴。
“陳將軍不必多禮。”太後見陳懷之冇太大反應自覺無趣,揮了揮手坐下了。可她眉眼卻不住的打量著陳懷之,似是想找出什麼來。
“將軍一路多顛簸,為何不休息安頓一下再上朝?”太後眉眼挑了挑,看似不經意的眸光裡已經想好了某個賜罪的理由。
“母後,是我讓懷之趕緊趕回來的……”一旁默不作聲的小皇帝突然出聲,讓太後留在麵上的笑意頓時僵硬,拋向小皇帝的眼神略帶凶狠。
“是哀家多慮了。”太後訕訕地碰了碰發,忽而又想到了什麼,“哀家看將軍也到了該婚配的年齡了,不知道將軍有冇有意中的姑孃家啊?”
“母後……”
“哀家倒是看那餘家嫡女不錯,人長得水靈,心也巧。”
“婚姻大事,懷之不敢勞煩太後上心,此次前來隻是為了將陛下托付我找的詩集交與陛下,恐陛下焦急。”
說罷,他便拿出一本用布包好的詩集遞給過來遞交的太監。
那老太監畢恭畢敬地接過,背過身用手粗略摸了摸,察覺隻是詩集後,遞給太後一個眼色。
“這是什麼詩集啊,勞陛下如此上心?”
此話一出本就冇往皇帝那走的老太監一下子不敢走動了,靜候著等太後的吩咐。
“洪公公,拿來給哀家瞧瞧。”
小皇帝有怒而不敢言,隻能眼睜睜看著詩集送到太後手裡,縮在龍袍裡的手默默抓緊衣襟。
皇帝的手藏的緊,太後隻見著小皇帝臉上麵無表情的慍怒。
太後也懂得見好就收,翻了翻幾頁,看了看上麵難懂的文字默唸了幾句,可能大體和本國經文有些相似吧,太後也冇再多言,討好般地放在皇帝麵前。
“哀家不過是看了幾頁感覺一下這令皇帝歡喜的字句而已,陛下怎麼這就不願了呢?”
“母後,兒臣不是······”
“好了好了。”太後襬擺手,“陳將軍還在呢!”
言外就是彆讓外人聽了笑話。
一轉身,太後就從慈母的身份轉變成了替皇帝執政的太後。
“陳將軍一片苦心,征戰多日也是辛苦勞累,獎賞待明日早朝再賜吧。”
“那臣告退。”
陳懷之接過門外侍衛遞過來的自己的血劍,握在手裡,看著殿外厚重的樓梯,藍天襯在陽光中,顯得這宮裡也並不是那麼冷肅。
他慢慢地走下去,那一刻他就已經遇見了這斑駁文采的石梯上,不久後就必定會被血浸染。
血雨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