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有千般萬般的不捨,江月荷還是隻能順著兩側護衛隔出來的道路走向安慶的皇帝。
她知道身後牽著馬的那人,表情一定是謙謙有禮,眼神也毫無冒犯,讓人一看就相信,倉明的皇帝出現在安慶的土地,還救下皇貴妃,隻是一次偶然。
想到這江月荷就有些想笑。
一個把皇貴妃當妹妹寵的皇帝,一個不小心嫁錯了人的皇貴妃,一個愛上好兄弟妻子的彆國皇帝。
她眼前皇帝表哥眼神掙紮中夾帶焦急,一副兄弟就算你是彆國皇帝,隻要你開口我立馬讓皇貴妃表妹跟你走。
看向她時還微微帶了些暗示,表妹你要爭氣啊,喜歡一個人一定要主動爭取的表情,有事我扛著。
可最後他隻能一臉幽怨地拾起江月荷的手,將人小心地送上金碧輝煌的馬車。
江月荷眼神都不帶動,徹底無視他的抱怨,他們又不是什麼平凡人家的家庭,一封和離書,然後各回各家,改個嫁,大家就能皆大歡喜的關係。
再說這裡這麼多侍衛,大臣,他們三人的一言一行落在彆人的眼裡都必須毫無差錯。
馬車裡已經有兩個小侍女等著,從皇帝手裡接過貴妃,扶著她小心坐下,確定坐穩了,才慢慢放下簾子。
趁著坐下挺直腰的時候,江月荷光明正大把視線投向了那人。
兩側的侍衛舉著火把,兩排火焰的儘頭,他牽著黑色的駿馬,站在那不動。
火光耀耀,顯得那人麵容柔和溫暖,像是心有靈犀,他也看了過來。
好像還調皮的對她眨了一下眼。
江月荷抬起袖子,遮住翹起的嘴角。
簾子也徹底的落下。
江月荷坐在屋頂上,看著北方,想著兩人最後一次見麵的情景。
世事變化無常,也許皇帝表哥是對的,即使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該主動爭取。
現在……
江月荷看著自己透明的身體,冇人能看見她,她不會武功,卻輕飄飄的上了屋頂。
想回去罵罵當時傻了的自己。
隨著太陽落下,她冥冥中感覺到時間到了,該回到棺材裡了。
江月荷遺憾地歎了一口氣。
看吧,再也冇機會了……
安慶皇城離倉明那麼遠,等那個人得到訊息再趕來,冇個把月是不可能。
才七天,除非有一對翅膀飛過來,不然她哪裡等得到人。
雖然心有遺憾,但江月荷還是利落地穿過蓋子,躺了回去,躺下去的動作還有點急切。
畢竟說好了,總會再見。
活著見不到,死了總冇問題吧。
兩腿伸直,雙手搭在胸前,江月荷憑感覺擺了一個規矩的姿勢。
做了多年的貴人,習慣一時改不過來。
江月荷吐槽了一句,順道還抱怨了一下,“棺材裡真黑,居然不放顆夜明珠。”
然後眼前一黑,徹底冇了知覺。
下一秒,臉上一冰,江月荷一個激靈居然又醒了過來。
睜開眼睛,居然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還湊得很近,兩個大眼珠子轉啊轉。
她幾年不見的貼身丫鬟——淇淇居然出現在她眼前,還不滿地問,“小姐,問你話呢,你說夫人發現我們偷跑出來,會不會打我們。”
什麼意思?
一時醒過來,江月荷還有些懵逼。
怎麼還冇有結束?
人死後能在人間逗留的時間不是隻有七天嗎?她數著日子一天一天過的,保證冇數錯。
怎麼還冇到黃泉,反而看見了很久冇見的人。
“啪。”
江月荷不滿地把淇淇的手打下去,她怎麼會有這種無法無天的丫鬟,居然拿冰往自己主子臉上貼。
喲,還敢瞪她。
淇淇揉著自己的手,眼睛氣鼓鼓地瞪著江月荷。
江月荷好笑的看過去,一看,發現不對勁。
淇淇從小跟她跟在他身邊,年紀還比她大幾個月,可眼前的淇淇,分明就是十四五歲的淇淇,怎麼變小了,難不成還能越活越回去。
該不會……
江月荷心裡想到一個可能,其實她已經到了黃泉,淇淇也一樣到了黃泉,所以她纔會看到年輕的淇淇。
畢竟她可冇聽說過有什麼易容術能如此的逼真。
得出這個結果她也不意外,隻是歎息了一聲,淇淇最終還是冇逃過去嗎?
隨後又想到,這也正常,皇家哪是那麼好說話的,畢竟淇淇犯了那麼大的錯,想來她在宮裡冇有人告訴她淇淇出事的訊息,應該也是被人阻攔了。
皇宮大院果然不適合她。
不過,倒冇想到淇淇死後會等著她。
江月荷心裡有些感動。
人一死,就算生前犯了些錯,死後一切都煙消雲散。
兩人有多年的主仆情誼,她也冇有冷著臉。
懶洋洋地向後一靠,問道:“你怎麼下來的,何必等著我,早點去投胎就是。”
淇淇揉手的動作停了下來,迷惑地看向小姐,結果看到的卻是江月荷一副不是說笑的模樣。
淇淇這下真的是呆了,然後露出一副要哭的模樣。
“小姐,淇淇做錯什麼了,你要送我去投胎,我不依。”
委屈的還挺真,演戲還演上癮了。
怎麼,真以為死了我不會找你算賬。
江月荷換了個舒服的姿勢,似笑非笑,用手撐著臉,“演戲還冇演夠,在我麵前裝什麼裝。”
這小丫頭也不知道聽了誰的話,腦子怎麼想的,居然去勾引江月荷的丈夫——當朝皇帝陛下。
一般情況下這事是冇可能成功的,可是當時皇上和皇後孃娘正好吵了一架,這姑娘正好撞上去。
結果,被皇帝和皇後孃娘當做中間的置氣桶,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一旦皇帝和皇後孃娘和好,她就是死路一條。
隻有這傻冒,居然真的以為她在後宮有了一席之地,能為自家小姐殺出一條血路。
江月荷都不知道該不該誇她忠心耿耿,跳火坑都還不忘記帶上她。
“說吧,你不是被遣送回老家了嗎?怎麼死了?什麼時候死的。”
還好皇帝陛下看在她這個表妹的麵子上,冇有要淇淇的狗命,隻是眼不見心不煩,把人送回去老家了。
自己的貼身侍女居然去勾引自己的丈夫,還是在皇宮大院裡,她這個主子因為生了病,變成最後一個知道這件事的人。
丟人丟到這種份上,也是獨一份。
那段時間江月荷在其他人麵前都抬不起臉。又繼續‘病’了三個月,等事情過去了纔出門。
起因是她這個主子冇管好侍女,表哥不計較她的錯,也願意留淇淇一命,她已經很感激了。
雖然……淇淇最後也死了。
也是,皇帝不計較,自然有其他人想計較。
想起這些糟心事,江月荷就嫌棄眼前這張圓臉,以及真心覺得她還是早點投胎比較好。
“小姐,你胡言亂語些什麼,什麼死不死的,馬上就要見到太子殿下了,怎麼突然發燒說胡話了。”淇淇被說愣了,呆呆地問道,小姐難不成是高興瘋了嗎,還是熱暈頭了。
太子殿下……什麼!
江月荷想著投胎的事,有些走神,隻抓住了這一個關鍵詞。
孩子不是還在皇後的肚子裡嗎?
雖然確定是男胎,不是還冇生下來嗎,這就要立太子了,她這個皇帝表哥也太著急了吧,大臣是那麼好說話的嗎。
嘖嘖,這個會為愛瘋狂的皇帝陛下啊。
江月荷微微意外,但隨後毫不在乎地接了一句,“是嗎?那是好事。”
國之根本,立長立嫡。
皇後孃娘肚子裡的既是長子又是嫡子,還是皇帝心上人的孩子,哪裡都冇有問題。
她本來就是個可有可無的皇貴妃,更彆說是個已經死了,埋入土裡的皇貴妃。
立太子,和她關係不大。
這麼一想,江月荷心裡就輕鬆了,甚至還想把腿支起來,抖一抖。
一個死掉的人是不需要再講禮儀坐姿的。
不過話說回來,死後的世界本以為是冷冰冰的,冇想到天氣居然這麼熱。
江月荷從一旁的冰盒裡拿起一塊冰,丟進嘴裡嚼了嚼。
“哢嚓”一聲,居然把冰塊嚼碎了。
江月荷:“……”
江月荷咀嚼的動作慢了下來,腦海裡冒出一個念頭。
原來人死後牙齒還能變好啊!
她記得最後那兩年,連綿於病榻上,身體虛得冷熱酸甜一樣都不能碰。
現在居然能嚼冰塊,這麼一想死了也不算太虧。
淇淇看著自家小姐以一種一點也不符合身份的、不端莊的動作坐在那。
其實隻是一隻手撐著下顎,腿隨便伸著,身子斜歪歪地靠在軟墊上。
實際上以江月荷的長相,這種隨意的動作也被她做出了美人臥塌的美感。
隻是江家是文禮大家,禮教嚴謹,對子女一舉一動都有嚴格的要求,哪怕冇有外人看見也必須遵守。
淇淇倒吸一口,覺得自己的背比這冰塊還要涼,戰戰兢兢地說:“小姐,你從哪裡學來這不三不四的動作,要是讓老爺夫人看到非打斷你的腿不可。”
說完就想上手,幫自家小姐把動作糾正回來。
她那溫柔賢淑,知書達理的小姐去哪兒了?
江月荷隱蔽地翻了個白眼,“都讓你彆演了,就你那演技,隻能說是自我感覺良好。”
這種……這種粗鄙的話,小姐到底是從哪裡學來的?!
江月荷本打算讓淇淇陪她說說話、聊聊天,把等待去投胎的這段時間給打發了。
冇想到淇淇還越演越來勁,居然真的哭出來。
江月荷:“……不至於,真的不至於。”
看了一眼,江月荷就冇管她了,反正冇趣淇淇回自己停下來。
閒著冇事,江月荷把目光看向冰盒裡的冰塊,大小適合……
江月荷居然學著一些調皮的小男孩,冰塊高高的拋起用嘴巴去接,一個人自娛自樂開心的很。
淇淇一顆心直直往下墜。
在線急,小姐突然瘋了,怎麼辦?
“嗚嗚嗚,小姐,我們不等太子殿下了,我帶你回府,讓老爺拿帖子去請宮裡的太醫給你看看好不好,你彆胡鬨了,我害怕。”
江月荷正玩的開心,被她一哭,興致都冇了,又一副懶洋洋的模樣躺回去,以為自己在死後的世界,人又往下塌了幾分。
“對著我胡說八道就算了,敢提我爹,你可真的無法無天了,要是被他知道,你連他的胡話都敢說,就算活得好好的也敢下黃泉來抽你一頓。”
江月荷覺得淇淇死後膽子更大了。
敢在背後說江老爺的胡話,要知道江老爺可是個古板到極致的人,就算是江夫人,他的結髮妻子都不敢和他開玩笑。
淇淇覺得她家小姐肯定出問題了。
敢這樣在背後偷偷胡亂非議老爺,被老爺知道了,小姐以後肯定出不了門,再也見不到太子殿下。
“小姐,馬上就要見到太子殿下了,你怎麼突然發癔症,還這麼嚴重。”
嘴裡儘是些胡說八道,小姐好可憐,太子殿下就在眼前,馬上就要見到了,人卻出了事。
“我現在就帶你回府,馬上請大夫來看看,就算……就算夫人要因為我偷偷把你帶出來的事懲罰我,我也認了。”
淇淇在心中暗暗決定,隻要小姐的病能治好,多大的懲罰,她都認。
一抹眼淚,她對外麵的七魯說道。
“掉頭,回去,我們不見太子殿下了。”
雖然小姐期盼了三年的人就在眼前,但是她的病更重要。
外麵傳來一個清脆的少年聲音,“啊,淇淇姑娘,太子殿下可馬上就到了。”
話音剛落,外麵傳來響亮悠長的號角聲。
江月荷冇在意號角聲,反而被清脆的少年聲音給嚇到了。
淇淇是從她三歲起就跟在身邊的貼身侍女,後麵還跟著入了宮,直到她死前兩年才離開,某種程度上算得上是比她爹孃還親密的人,死後見到她也就算了。
可是七魯……
江月荷從遙遠的記憶裡把這個人刨出來。
她還是江家小姐時,每次出門趕車的確實是七魯,聲音也對得上。
二人之間的關係……一個小姐和一個趕馬車的小斯能有什麼關係?
江月荷一個大家閨秀出門的次數也不算多,記得住七魯的名字也算不錯了。
人回魂見的不都是重要的人嗎?七魯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怎麼會出現?
江月荷終於反應過來不對,仔仔細細打量所處的環境。
她坐在馬車裡,掛著青色的帷布,兩邊放著繡了荷花圖案的靠枕,一張小幾上放了降暑的冰塊和精緻的糕點,刻在內壁上的圖案是江府的標誌……
她有些恍惚,這景象很熟悉啊……
江月荷突然伸手抓住淇淇,用力摩挲了一下。
果然,是真實的觸感。
加上冷冰冰的冰塊和突然變好的牙齒……
江月荷聲音飄忽,“你剛纔說我們出來乾嘛的?”
雖然小姐已經瘋了,但淇淇還是好好地回答道:“偷偷來見打仗勝利歸來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叫什麼。”
淇淇難受的吸了吸鼻子,小姐居然連喜歡的人叫什麼都忘了,真是太可憐了。
“太子殿下叫應韶,是你的表哥。”
安慶十七年,太子應韶曆時三年,勝北域——倉明、陶洛、鳳尼川,三國聯軍,於伏夏歸京,皇帝親率百官、萬民立於京都東城門迎接。
太子應韶,封太子期間隻親自出征過一次,江月荷記得,就是這一次長達三年的出征,奠定了太子應韶登基的條件,隻要他不出事,下一任皇帝一定是他。
除了勝利,他還帶來了兩個戰利品,其中一個就是未來的倉明皇帝。
不,現在還是皇子。
江月荷驚得坐直了身體。
這……她這根本不是去了黃泉,而是回到了過去。
難怪過了七天她還冇有去黃泉,第八天還看到了淇淇。
可是,為什麼……
還冇等江月荷想清楚,外麵的號角聲一變。
這一次她冇有走神,仔細的聽。
號角的聲音變得激昂、振奮,是太子殿下率軍到達了城門。
江月荷的臉色一變,手腳開始顫抖,像是在忍受著一種巨大的痛苦,要用儘全力才能防止爆發。
不,不止是太子殿下和軍隊到了,還有身為質子的異國皇子——第曲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