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流火,核桃弄的幾棵粗壯的泡桐在涼風習習下彈出挲挲的協奏曲,許多去廟裡祈福的婦女都加上了擋風的紗衣,製作香囊的白芷、川芎、芩草、辛夷、蘇合香、零陵香混合的味道飄向每家每戶,七夕節如期而至。
這是屬於女孩的節日,少女們會逛花市,逛燈會,會製作香囊送給心儀的男孩子。薑小妮、唐芸和白弦張都喜歡湊熱鬨,他們迫不及待來到核桃弄最繁華的集會。街市上車水馬龍、張燈結綵,一片繁華,不僅有明清的古玩,更有西洋的珍品,小小核桃弄竟彙集了古今中外的各種寶物,是不可小覷的存在。街市上有許多俊男靚女,他們穿戴鮮豔,有簪花燙金小鬥篷、刺繡團絨珠釵小禮帽,有儘顯婀娜的新式旗袍,有一素到底的燕尾服套裝……
小孩們還是難逃吃貨的屬性,東家的蝴蝶酥和碧玉糕散出陣陣花香,西堂的甜米酒就著麵糠又傳出道道果香,還有北街的麥油餅子和糖塊,南市的烤鴨熏鵝,無不引人鼻息。
唐芸爭著搶著要去買蝴蝶酥,拉起白弦張的衣襟就往前跑,也不管還在後麵的薑小妮了。街上人太多了,薑小妮很快便被湮冇在了人群中。人頭攢動,卻唯獨冇了唐芸和白弦張的影兒。薑小妮感覺有些失落,她無法分辨出他們這種旁逸斜出的情愫。
其他人在吵在鬨,在玩在笑,他們推推搡搡,偶爾也會絆到薑小妮,她悵然若失地看著遠處酒樓出神,二樓露天台子掛著彩旗還有燈籠,那是晃眼的存在,撲朔迷離的光彩打在她的臉上,顯得格外淒美。她一人穿梭於人群中,像冇有靈魂的屍體,機械地走著,旁的好玩的好吃的都無法提起她的興致,這種感覺就是失戀的滋味啊。
再說唐芸和白弦張一夥,正趕到了賣蝴蝶酥的地方,這小店門口的隊伍都快把大街堵死了,要排到遙遙無期啊!
“要不彆吃了,太多人了,真個麻煩!”唐芸有些泄氣。
“一向不服輸的唐小姐怎麼能向小小蝴蝶酥低頭呢?我今天一定給你排到手。”白弦張知道唐芸一直心心念唸了這一糕點許久,可偏偏這玩意兒是個限量版,隻有七夕才做出蝴蝶的式樣,說白了它就是塊紫芋酥。
起初,唐芸還陪著白弦張耐心等待,奈何周邊的熱鬨吸引力太大了,而且在這等著又熱又累的,唐芸有些受不住了。
“你累嗎?我去前邊看看有啥玩意兒買來給你解解悶,這個隊伍太長了,雖然我很想吃……”唐芸拉著白弦張的衣襟嘟囔聲道。
“瞧你點耐性,去吧!彆走遠了,我怕找不到你,不然你的蝴蝶酥可就跑咯!”
“行。”
白弦張手心冒汗,心中滾燙,他彷彿要生髮出什麼大事。他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過是想趁著七夕節這個好時機給唐芸表個白,雖然之前一直有對唐芸示好過,但從小到大就冇有追過人更無提表白。白弦張天生一張俊俏的美男子臉蛋,從小到大都不缺女子示好,而他基本上冇有正眼瞧那些姑娘。如今,他也怕了,他怕降頭反噬到自己身上,這是一個拿捏不準的事情。
愛情的胎胞在一個15歲男孩身上火熱生長,在一個14歲女孩身上半明半昧。
“請把這個藏到蝴蝶酥裡麵。”白弦張從懷裡掏出一枚白金鑲鑽,這鑽通體晶瑩,很配女子的纖纖玉手。這戒指是白弦張從母親梳妝盒裡偷來的,他想到將鑽戴到唐芸指上便算禮成。這是西式的求愛儀式,白弦張愛追趕時髦。
店夥計照做了,七八塊蝴蝶酥裡藏著一顆最特彆的,包裹著白弦張單純無暇的愛意。
白弦張用牛皮紙包好食物,便想著去尋唐芸。
天空漆黑的像是澄澈的午夜流星裙,好幾處都有高空一綻的焰火以及徐徐昇天的孔明燈,“火樹銀花合,星橋鐵鎖開”。鑼鼓喧天,是有舞獅隊伍來鬨街了,四條金燦燦的雄獅踩著高蹺穿街而過,旁的大人小孩都樂不可支,大紅鞭炮炸天響,多少人拍手叫好,沉浸於一片太平中。這幾頭獅子隨著站樁碰來跳去,劇扭著毛頭,狂眨著怒眼,時不時還張開血盆大口朝小孩噴火去,年歲小的總被嚇得涕泗橫流,稍有些年長者則早已看穿獅肚裡是雜耍演員的騙局。
舞獅隊伍漸漸逼近賣蝴蝶酥的鋪子,招引來了大量人群,真是萬人空巷。一下子,蝴蝶酥鋪子門口規矩的隊伍也被衝亂了,一時間分不清誰來買酥誰來看獅。買酥的忘記自己正排著隊,被吸引去看舞獅;看獅的奈何酥的香味多誘人都無法把眼睛從幾頭金獅上挪開;連蝴蝶酥的店夥計都著不住了,大家的熱情與激情俱被點燃。
白弦張轉頭一看,方纔的格局全亂了,獅群鬨得他眼花繚亂,人群惹得他心浮氣躁,這樣可找不到他心心念唸的唐芸了。
白弦張攥著蝴蝶酥的牛皮袋子,緊緊的,將它捂在胸口,他決心穿過人肉鋪就的荊棘。在多少顆人頭攢動,多少次肢體接觸,多少次語言衝擊中……他的眼神聚焦了。
是她,薑小妮。
當四顆眸子相對時……
一束焰火在晶瑩的墨色中爆炸出一大朵七彩的光來……四麵八方響起了清脆的掌聲……這是天仙娘娘下凡要為一對對璧人送祝福的吉時……四角山上廟宇裡的鐘鼓聲已經敲響,震徹整個核桃弄……玫瑰花瓣、玻璃彩紙、七綵綢子撒的地上到處都是。
“你在這兒啊。”白弦張朝薑小妮看去。
“嗯……”薑小妮有些害羞,她撣了撣頭髮沾上的彩紙,“芸姐姐呢?”
“咳,這貪玩的丫頭,我是真的把她弄丟了!”白弦張明顯有些焦急。
“這裡太鬨騰了!我和你一起找找她。”薑小妮說著跑到白弦張身邊。
白弦張走得好快,差點冇跑起來。他倒是想跑起來,可是後麵跟著一個薑小妮。薑小妮在找這對青梅竹馬時已經走了太多路,現在雙腿又酸又痛,可是她念及白弦張找唐芸心切,便咬著牙苦苦堅持著。
“這死丫頭,我不是叫她彆走遠了嗎……她又不熟悉路,這可如何是好?”白弦張正焦頭爛額,汗珠蹚過髮梢,駐留在了他的頰上。
薑小妮這纔看清他手裡攥著的一包東西,上麵印著“朱記蝴蝶酥”,這一定是買給唐芸的。冇有一個姑娘可以讓白弦張攜著疲憊與焦急,汗流浹背地跑了大半個核桃弄,除了唐公館的那位千金。
“你可真是運氣好,竟然買到了蝴蝶酥!”薑小妮也很想吃,跑了這麼久她肚子早就咕咕叫了,“這包酥看著份量多,應該挺沉的,要不我幫你拿一會兒?”
“不必了,我自己拎著吧。”白弦張絕不要薑小妮麻煩。
薑小妮想著,不就是一包糕點嘛,這麼寶貝,還攥著外殼,都滲出了汗。
薑小妮在心裡默默算過,她陪同白弦張跑了十二個衚衕口,三座橋,八個酒樓,十個糕點坊……她的雙腿由原來一陣陣針紮般驟疼,到現在的痛得神經冇了知覺。薑小妮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固執地硬撐著陪白弦張尋他的她,明明是這兩人理虧在先丟下她……是薑小妮自己可憐白弦張丟掉了小青梅,還是擔憂好姐妹的安危呢,又或是彆的……可是,核桃弄跟核桃半大,哪會走丟呢?
他們拐到了一個幽深的巷子裡,這裡可算是今晚無人問津的荒僻之處,隻有田裡的蛙叫和簷上的貓哭。
路邊燈籠映出紅彤彤的光彩來,男孩步履匆匆。
男孩背後估摸十步的位置,一個女孩,一瘸一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