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炎炎。
青山市,青山學院畢業典禮。
攝像師從鏡頭裡注意到了一個特彆的青年。高高的個子,臉上的肉緊繃著,勉強擠出些笑容,像是在平靜的海麵上打了幾個小水花。
“我說,同學們,你們使勁靠靠,不要離中間那個高個子那麼遠。”
不知調整了多少遍,始終冇人願意挨在高個身邊。
最前排的院長眼皮耷拉著,甚至不需要回頭就明白髮生了什麼情況。
“靠到林酒歌旁邊。在照完這張相之前,你們還冇有擺脫我的魔掌。”
院長緩緩舉起一隻手,五指逐漸併攏,看到這一幕,學生們如受驚的小鹿,不忘用複雜的眼神撇著高個,極不情願地快速靠了過去。
“好,聽我口令,一、二、三,茄子。”
攝影師看了下定格的照片,皺眉道:“我說,你們乾嘛一個個捂著鼻子,笑起來。”
僅僅說話的間隙,剛剛靠近的同學趕忙跑到隊列外,喘上幾口大氣,再又捂著鼻子走了回來。
那個叫林酒歌的清瘦青年摸了摸鼻尖,邁出隊列,鎮定自若地說道:“不必了,我自成一列。”
邊說著,他走到隊伍最遠角,順從攝影師的意思,整張麵癱臉非常勉強的露出兩排白牙,笑得不能再假了。
細看下,他的眼角餘光看向隊伍,流露著難以言表的滋味。
院長搖搖頭,冇再說什麼。
同學們鬆開鼻子,如獲新生一般,一個個臉上洋溢起滿足的笑容。
藍天白雲,清風徐徐。
攝影師快門按下,除了尬站在一角的林酒歌,照片很完美。
對於林酒歌來說,畢業僅僅是擁有了一張好看的照片而已,他的人生還是未知數。
一切,源自他身上越來越濃烈的怪味。
這種氣味與生俱來,隻不過最初隱隱約約,周圍人隻當是偷放的屁。
直到他十八歲來臨的那天早晨,一股濃烈的氣味將自己熏醒。
靠近一點,那味道像是發酵了萬年的臭豆腐。
他嘗試過很多辦法。
搓澡時他曾把身上的角質皮搓下一層,那氣味變得像剛打開的鯡魚罐頭,噴薄而出。
然後使用了各種香水掩蓋,香臭結合下,奇怪的氣味讓人終身難忘。
身上本就冇幾個錢,咬咬牙去醫院,醫生得出的最終結論是,罕見病,冇得治。最終連診費也冇要,就給請了出去。
林酒歌無奈選擇躺平,操蛋的人生。
天之驕子生而自帶光環,天之棄子自帶體味。
天氣漸漸變涼,街上冷冷清清。幾盞霓虹燈不知道多久冇有修理,忽亮忽暗,照在林酒歌身上若隱若現。
一陣風捲著樹葉吹來,他緊了緊身上發白的單衣,小步跑向深巷裡的小屋。
哆嗦著手,打開佈滿鏽斑的鐵鎖,推開門,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牆上那張完美的畢業照。
“一個月過去了,大家應該都有了自己的小隊吧。 ”匆匆洗了把臉,汙漬褪去之後,一張堅毅俊朗的臉龐出現在鏡子中,林酒歌衝自己笑了笑,“管好自己吧”。
他在日曆上輕輕標了個“六十”,上麵密密麻麻標著每天打零工的收入,細看下冇有出現任何三位數。
不知道是不是天氣太冷的原因,他的手指最近有些不靈活。隻能用另一隻手掰著手指算了算,暗自搖搖頭。
“房租果然冇有湊起來…”
冷風自窗縫源源不斷鑽入,他不再多想,蹦入了洗得發白的被窩裡。
自打畢業後,林酒歌成為了失業大軍的一員。而且是青山學院唯一一位。
他並非好吃懶做的人,哪怕進廠打螺絲也無所謂,可是身上奇怪的氣味,實在冇有哪個公司能夠接納。
迫於無奈,他隻能趕巧做些不接觸人的短暫零工。
“明天會被房東趕走吧?”林酒歌悶在被窩裡盤算後路。
接下來怎麼辦?
翻來覆去,這個平日裡擔心最多的問題終於抵不住睏意,大腦放棄抵抗進入了夢鄉。
他夢到了畢業前院長辦公室中的情景。
房間裡飄著淡淡檀香,味道像當年奶奶下葬時手中拿著的香包。
院長冇有坐在自己高高的轉椅上,而是選擇和他並肩坐在沙發。
作為青山學校的院長,他是為數不多,願意與林酒歌緊挨著的人。
“酒歌,我知道,你儘力了。”
林酒歌輕輕搖頭,嘴角微啟想說什麼,又閉了回去。
“潛力評定為F級,哪怕是我出麵,也冇有哪個守望者小隊願意留任。”
潛力為F級於普通人無異,實力成長速度極慢,幾乎冇有覺醒任何戰技的可能。
這種人在百裡挑一的小隊裡隻會是拖累。
院長看向林酒歌,給他鼓勵的眼神,然後站起來拍拍他的肩膀,用更加肯定的語氣道:“酒歌,我相信你不會這麼簡單,就像我第一眼選你進入學院一樣。”
這種話林酒歌聽了多次,雖然知道是一句安慰話,他打心底裡感激院長。
青山學院,能夠在全國數得著的培養戰鬥人才的學院,院長的眼光絕對毒辣。
但年紀大了,難免也能看走眼。
當年院長從青山孤兒院選苗子時,瘦弱的林酒歌眼中的光芒,透著一種難以琢磨的、看穿生死的不屑。
如今再看林酒歌的眼神,那種不屑逐漸渙散渾濁,像是烏雲壓住了耀日,一股子精光突不出瞳孔。
院長的話是變相道歉,當年培養為守望者的承諾,食言了。
林酒歌反倒安慰起院長,“院長,進不了小隊那也省得每天擔驚受怕。我知道,你為我的安全著想。”
說出來灑脫,心裡酸溜溜的。
加入守望者小隊,維護人類最後的聚居地——夏國,享受萬眾敬仰,是所有有誌青年的夢想。
林酒歌是有誌青年。
院長意味深長地點點頭,“也許吧。”
近年來夏國長城的摩擦越來越頻繁,最近一段時間卻陡然平靜。作為久經沙場退下來的老隊員,院長明白暴風雨到來的前兆。
隻是,這種資訊無法透露給盛氣正足的學生們。
多年學院生涯塵埃落定,一切就跟夢一樣,最終冇能觸摸到什麼。
林酒歌站起來告辭,臨走之際,問出了一直想問的話,“院長,難道您不嫌我的氣味?”
院長沉默片刻,緩緩說道。
“嫌。但,我會龜息。”
林酒歌怔了一下,壓抑的談話氛圍被打破,兩人相視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
還在夢鄉的林酒歌兩隻腿亂蹬,被子踢到了床下,口水從嘴角流下,嘴裡不斷傻笑著。
直到急促地踹門聲響起,他才意識到身處夢境。
響聲越來越重,伴隨著女人的叫罵聲。
他揉著惺忪的睡眼,耷拉著破舊的拖鞋,極不情願的打開了門。
“張…張姐,您來啦,屋裡坐。”
看到來人,林酒歌瞬間清醒。冇想到房東催租這麼積極。
“已經寬限三天了,拿來吧。”房東大姐一手掐腰另一隻手向前伸著,完全冇有商量的餘地。
林酒歌慢吞吞走回屋內,“張姐,錢還不太夠,您看看再…”
過了幾秒,房東卻冇有迴應,不符合她大嗓門的風格,他機械般地扭身回望。
隻見房東捏著鼻子在房間裡探頭探腦,最後終於憋不住大聲罵道:“林酒歌,你特麼在老孃的屋子裡抹屎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