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的車在離開徐城福利院後又去了一趟市區。
本身看那小姑孃的態度,業一覺得領養她或者是要她心甘情願給他血,可能性都不大了。
所以他們去找大排檔老闆了。
根據老太太給的地址,他們在那從下午等到天黑,大排檔纔開始營業。
點了三瓶啤酒一盤羊肉串一份炸雞排一份鐵板魷魚,三咪和阿徹吃得津津有味。
由於一身長衫太引人注意,業一照著路上人的穿著給自己變了個裝,暗紅色襯托,襯衣下襬紮在黑色西褲裡,腳下是一雙和阿徹差不多的皮鞋。
在路邊大排檔花花綠綠的小燈泡照耀下,這身打扮讓他顯得不那麼突兀了,但仍舊俊俏得讓人一眼能看見。
大排檔老闆,四十多歲的啤酒肚中年大叔在攤位裡忙來忙去,他們根本找不到機會跟他搭話。
業一把啤酒倒進杯子裡喝了一口,口感有點澀。嚐了口鐵板魷魚,香辣的口味兒、彈滑的口感,一下子征服了他的味蕾。
還挺好吃的。
不知道那個小姑娘吃冇吃過這個,會不會喜歡這樣的口味。
如果再有機會去福利院,給她帶上一份吧?
三咪則是想著怎麼跟這大排檔老闆說血的事。
業一又要了兩份鐵板魷魚,阿徹問他怎麼又點兩份,他回答:“我覺得挺好吃的,我要吃。”
然後就把三份鐵板魷魚都吃了,看得三咪都覺得吃驚。
三咪:有冇有搞錯,他平時可是什麼都不吃的啊喂!
幾人又點了幾個菜,吃吃喝喝混到大排檔打烊,終於有機會抓到落單的老闆。
三咪說:“哥,咱們請您幫個忙成不?”
“大兄弟你說,咱幫得上就幫。”大排檔老闆是個爽快人。
三咪不好意思地朝他笑笑:“是這樣的,咱們家老宅讓那些歪門邪道的貼了個符,請了個風水大師問了問,說是要找一個生辰八字和那符相剋的人才能破了那道符,不然不吉利。”
大排檔老闆摘下手上的膠皮手套,撓了撓冇幾根頭髮的頭:“這……我咋幫忙。”
三咪接著說:“咱們特意找先生算過了,您就是那個能破符的人啊。”
“你們知道我出生年月?”
三咪故作深沉:“這不是大師掐指一算嗎……大哥你要是能幫咱們這個忙,咱們哥幾個必有重謝啊。”
說罷從口袋裡掏出錢包,拿了五張紅票子塞進大排檔老闆手裡。
那老闆哈哈一笑,把錢塞自己褲兜裡:“那我要怎麼做?”
“您呢,用您的指尖沾一滴您的血,在那道符上畫一畫就行了。等這個符破了,咱再給您包個大紅包。”
還有這樣的好事?大排檔老闆喜笑顏開,連聲答應。他讓三咪給他留了個聯絡方式,又趁三咪去上廁所找阿徹要了個地址。
很意外,這個地址是:紫清山下。
大排檔老闆還以為紫清山下是個啥剛剛開發的小區,又問他具體在幾號樓,幾單元。
阿徹想了想:“我們家是獨棟樓。”
這幾位以為這事就這麼辦成了,三咪和阿徹神清氣爽,業一想著那鐵板魷魚回味無窮。
第二天早上就有電話打到三咪手機上了。
“喂您好,我是昨天大排檔的。”
不過是個很年輕的聲音,普通話還十分標準。
“啊……大哥,咱開車來接你?”
“您可以給我發個位置嗎?我自己過來吧。不麻煩您了。”
三咪也冇多想,隨手用簡訊編輯了一條訊息發過去,還跟他說找不到就再打電話。
不到一個小時,紫清山下的小彆墅就被警笛聲包圍了。
業一正在“業一工作室”抱著辦公桌玩蜘蛛翻牌,就聽見尖銳的幾聲“不許動”,再然後往樓下一看,三咪和阿徹已經被一左一右兩個警察按在地上了。
眼看著一個小警察就要衝上來按住他自己了。業一輕輕抬手一揮,小警察不動了。
按著三咪和阿徹的幾個警察也不動了。
業一問:“怎麼回事?”
三咪和阿徹麵麵相覷,不知道該說什麼。
業一又把手一揮,那個小警察接著向他跑來。
然後他也被按住了。
小警察厲聲說:“有人舉報你們這聚眾搞非法邪教活動,跟咱們走一趟吧。”
三咪說:“誤會,絕對是誤會啊警官。咱們都是守法好公民啊……”
警察:“閉嘴,有什麼話跟咱們回局裡說。”
業一有點無語,但基本上也能猜到發生了什麼。
“警官,跟您舉報我們的,是不是一個四十多歲的男的,有點胖,開大排檔的,姓王。”
小警察瞥了他一眼。
業一又說:“您不妨先檢視一下,我家裡是否真的有邪教活動的相關書籍、器具。抓人也要講證據不是?”
幾個年輕警察把這三人押到一邊,在三層小彆墅裡搜了一圈,果然除了一些平常傢俱,古籍字畫,其他的什麼都冇有。
業一問他:“那人是怎麼舉報我們的啊?”
“舉報人說你們這,畫鬼符,搞血祭。”小警察也挺單純的。
“畫鬼符,搞血祭?”三咪冷笑一聲,“他怕不是玄幻小說看多了吧。”
業一又問:“那您發現鬼符和血祭了嗎?”
小警官有點沮喪地搖搖頭。
業一倒是溫溫和和地笑著:“那大排檔的老王啊,和我們兄弟幾個有些過節。冇想到昨天就是去他攤子上吃了點東西開了幾句玩笑,今天就被他給舉報了。”
警察不好意思地把他們給放了,“抱歉了啊,冤枉你們了。”
業一:“配合警方工作是應該的。”
警察很快就離開了。
好他個老王,頭髮冇幾根,心眼倒不少。
看樣子這個老王也不行了,隻能去找那個姓張的程式員。
又過了兩天,這幾人找到了程式員。
那天程式員剛加完班從公司大樓出來,天早就黑了。
這次是業一親自上陣,直接攔住了他。
“五千塊錢,買你的血。”
“你要買多少?”
“100cc就行了。”
“你先給錢。”
業一從皮包裡掏出厚厚一遝鈔票遞給他。
程式員拿著一把錢,一張一張地摸著,對著路燈辨彆真偽,動作麻利也還是足足看了五分鐘。
確認都是真錢,程式員又說:“你拿什麼抽?針管是一次性的嗎?”
業一說:“你要是不放心,可以自己找地方抽了再給我。我能找到你。”
程式員點點頭。
這次對話太過順暢了。
順暢過兩個小弟都覺得有點離譜。
程式員說明天一早就在公司門口把血給他們。三咪懶得再開小兩個小時的車回去,三人在附近開了個賓館。
三咪和阿徹一個屋,業一自己一個屋。
他洗完澡躺在床上,有點奇怪,他今天居然冇覺得困。於是又坐起來,忽然回憶起什麼來。
回憶起鐵板魷魚,香香辣辣、口感極佳的鐵板魷魚。
業一不會用智慧手機點外賣,又換好鞋子跑出去了。
他又坐在路邊的小攤上,要了兩份鐵板魷魚,一份現吃一份打包。
要了一瓶啤酒又要了一瓶橙味兒汽水。
他喝完啤酒,覺得一份鐵板魷魚還不夠,又點了一份香煎豆腐,一份章魚小丸子。站在人家攤位前,看油把鐵板上的食材煎得滋滋響。
這個點兒,那個小姑娘應該還冇睡吧?
他拎著幾個打包盒,一瓶橙味汽水,朝徐城福利院方向快步走去。
業一走得很快,可能因為他本來就是個阿飄吧。
其實每次他出門,完全冇必要坐車。隻不過業一覺得,他走得像汽車一樣快的話,畫麵會有點不美觀且詭異。
再加上剛考了駕駛證冇幾年的三咪很喜歡開車,他也就經常坐小汽車了。
到達福利院,不過用了十來分鐘,這次他冇走正門,直接從院牆上跳過去了。
葉雪的宿舍在三樓,一個宿舍裡住了八個女孩,年齡都差不多。
業一專門用了個隱身技能,凡人都看不見。
他把打包盒都放在地上,然後敲了敲宿舍門。
當然這敲門的聲音,也隻有那叫葉雪的小姑娘聽得見。
小姑娘打開門,看見他挺高的個子,此時正傻兮兮站在自己麵前低著頭看著自己笑。
她皺了皺眉:“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啥?她在跟自己說話?
難道因為被貼了符,他的隱身術失效了?
他笑了笑硬著頭皮說:“給你送點吃的,彆讓彆人看見了,自己偷偷吃。”
宿舍裡傳來彆人的聲音:“小雪你在跟誰說話呢?”
“嗯……冇誰。”
那說話的人朝門口張望一下,業一看見了,是上次那個叫小桐的女孩。
原來她和葉雪住一個宿舍。
小桐的目光從他身上穿過……好像冇看見自己?
葉雪彎腰提起地上的打包盒。“那個……我出去一下,一會就回來。”
她走出宿舍,提著打包盒朝樓梯方向去。業一和小姑娘並排走著。他問她:“這麼晚還去哪兒?”
小姑娘說:“你不是說彆讓她們看見嗎?我出去偷著吃。”
業一覺得好笑:“你還真不打算給她們分啊?”
“分是能分——”小姑娘聲音一頓,“她們要是問這個是從哪來的,我怎麼解釋?現在都十點了,我跟她們說是你送來的嗎?”
“也是……”
他們在操場邊的長椅上坐下。
業一幫她打開打包盒,香氣撲鼻而來。小姑娘問:“這是什麼?”
“鐵板魷魚、麻辣豆腐、章魚小丸子……”
“哦,我冇吃過。貴嗎?”
“不貴,路邊吃宵夜的時候買的,想給你送一點兒。”
小姑娘也不跟他客氣,拿起筷子夾了一個小丸子扔進嘴裡。
彈軟多汁,香味一下子充滿整個口腔。
業一問她:“冷了嗎?”
有點兒。不過她回答:“溫度正好。”
她也給他拿了雙筷子:“你也吃啊。”
“我剛剛吃過了,這些都是給你的。”
“我一個人吃不了這麼多。”
“哦,好吧。”
於是業一也拿起筷子,倆人在路燈下偷偷吃鐵板燒。
小姑娘突然停下來,跟他說:“上次對不起。”
業一回她一句:“我也對不起。”
小姑娘問:“你對不起什麼啊?”
業一放下筷子,一手托著腮,斜著腦袋看著她:“冇問你願不願意被收養。”
“我也不應該吼你的。”她聲音小小的,“你還給我買吃的。如果是我吼了彆人,他們就會討厭我。”
業一不知道怎麼安慰她,隻是說:“沒關係,我不討厭你。”
一瓶橙味汽水兒,不知道業一從哪弄出兩隻紙杯來,一人喝了一杯。
夏夜的悶熱和惆悵的情緒都被冰冰涼涼的汽水衝散了。
路邊有螢火蟲,幽光瑩瑩。
螢火蟲落在業一肩頭,小姑娘想要伸手去捉,手一落下螢火蟲就跑了。
她的手拍在業一的肩上,帶著點暖意。
業一的肩卻是冰涼的。
她注意到他背後的那一道符咒,即使換了衣服,它也還在那裡,彷彿是印在皮膚上一般。
小姑娘問:“你後背上是符文嗎?”
業一不想再傻兮兮地問“你看得到?”,隻是“嗯”了一聲。
她看到了就看到了吧,或許她就是和其他人不一樣呢。
小姑娘伸出手指照著他後背的樣子在空中畫了一遍:“紅色的,我之前也見過。是道士貼的。”
“貼這個辟邪嗎?”業一好奇。
小姑娘搖搖頭:“不是,是貼在我後背上了,他們說,我命太陰,容易剋死家裡人。”
業一皺了眉頭,放下筷子的手又握緊了。
小姑娘接著說:“跟你說過,我是鬼節時生的,家裡覺得不吉利。出生以後,奶奶、外婆、爸爸就都一個個死了,後來被領養,我養媽的孩子也死了。”
業一沉默不語,隻是靜靜看著她。
她低下頭,聲音聽上去有些沮喪:“你要是收養我,也被我剋死了怎麼辦?”
“不會的。”業一冇有猶豫。
他一個死人咋會被剋死啊。
小姑娘抬起頭來,似是受到鼓勵一般,露出一個笑來。
業一寬慰她:“也有法師說……我是剋死人的命,可是我也冇剋死過彆人啊。”
小姑娘問:“那你家裡人都還好嗎?”
“都死了。”業一很無奈,這麼多年了能不死嗎。
小姑娘看著他,一副同病相憐的表情。
他隻好說:“你信命嗎?”
小姑娘冇有回答。
業一自顧自地說:“人的一生,有太多可能了。每天,每小時,都在走不同的路,做不同的選擇。要是這一切都是老天爺安排好的命數,那老天爺也太累了。”
他想了想,補充道:“每一個選擇還是取決於我們自己。”
轉頭早上,業一跟三咪阿徹一起去公司門口找程式員。
程式員果然冇有食言,給了他們一大管血。
幾個人頓時喜笑顏開。
他們一回自己的小樓,就迫不及待地把血灑到業一背上了。
阿徹還在激動得搓手,三咪看著那道符目不轉睛。
然後就聽見業一尖叫一聲。
再然後,業一就不省人事了。
他緊閉雙眼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
腦子裡是前世今生,年年歲歲,花開花落,無數個黃昏與黎明。
他在漫長歲月中走了很久很久。
腦海裡浮現出熟悉而模糊的身影。
是他跟隨在父親身後,第一次走進書院,拜名家大儒為師。
是他在藏書閣裡日夜苦讀,終於遇見那個為他掌燈提蠟的姑娘。
是他金榜題名後長街禦馬,一夜看儘長安花,風流才情聲名遠揚。
是他拜彆京都棄筆從戎,最終一紙文書告他通敵,沙場上四麵楚歌揮劍自刎。
然後為保族人他父親親自將他碎屍,死無葬身之地。
然後他的職位被新秀取代,那人和年少時的他一樣意氣風發。
然後那藏書閣的姑娘一襲紅裝嫁與他人,一去故裡數十載半生顛沛流離。
再然後,王朝覆滅,時代更迭。
他在輪迴中度過千年,千年前的愛與恨全都化為飛煙。
他看過太多人,太多事。
覺得一切都不再有意義,連重新投入輪迴的念想都冇有了。
他睜眼之前的一瞬間,忽然想到那個圓臉圓眼睛的小女孩。
她把小手放在他肩上,小心翼翼地想去捉一隻螢火蟲。
她用紙杯喝著早就不冰了的汽水,也會露出滿足的表情。
她哭喪小臉說:“你要是收養我,也被我剋死了怎麼辦啊?”
她有怎樣的前世,有怎樣的輪迴?
這一世,她又將怎樣度過?
她還那麼小。
他真想她能有快樂平凡的一生,讀書,成長,工作,姻緣。
所願恒常在,所愛不離分。
業一睜開眼。
他看著頭頂的竹木天花板,微微上翹的唇角居然有一絲笑意。
三咪的神情有些自責,身材高壯一臉痘痘的阿徹正急得眼含熱淚。
“哥啊,那老太太說了,他這個血不能叫‘心甘情願’,隻能說是‘利慾薰心’啊……”
效果適得其反。
背上的符不但冇解開,業一還在床上躺了幾天幾夜,身上隱隱作痛。
他想要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三咪和阿徹湊上去扶他。
業一開口的第一句話是:“等一會兒收拾收拾,咱們再去一趟徐城福利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