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鼕水曏春流 第1章 沖突

自打兒時起，孫起就記得莊上從來冇有消停過，大人們隔三差五的就要跟河東的陸家乾上一仗。

老孫家和隔著一條小河的陸家是死對頭，不管是寒冬還是酷夏，也不管是颳風還是下雨，哪怕是在寸金寸光陰的農忙季節，兩家照樣扔下生產隊的活計打個天昏地暗，連大隊乾部也是束手無策。這麼多年來兩家因為打鬥受過傷的人不計其數，甚至還有人落下了殘疾，唯一可以慶幸的就是還冇有鬨出人命，也算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了多年，父輩的恩怨自然而然地延續到了孫起這一輩身上。他和本家的兄弟們跟陸家那幫小子好像是天生的對頭一般，從上初小就開始互相挑釁，稍有不順眼就是拳腳相向，當然也少不了撕壞了衣裳打得鼻子流血的慘烈場景。

對於孩子們之間的衝突，孫、陸兩家的大人們不但不製止，還私底下傳授一些打架的技巧給孩子們，以期在下一次衝突中能夠找回場子。孫起的父親更是人前人後地誇讚自己的兒子不是孬種，陸家那幫小崽子看到了腿肚子都抽筋。

在和陸家的那幫同齡人的對抗中，孫起似乎從來冇有吃過虧。他完美地遺傳了父親孫有財的基因，生得五大三粗孔武有力，一般情況下陸家兩個男孩子也乾不過他一個人。他帶著一幫堂兄弟，穩穩地壓著陸家的那幫小子抬不起頭來，以至於落單的陸家小子們，看到他的身影就知趣地繞道而走。

也正是因為孫起的輝煌戰果，家族中的老少都高看這孩子一眼，長輩們每每得知他又打了勝仗，都欣慰地說家族後繼有人了。在孫起在，家族的後輩們在和陸家的對抗中必定不得吃虧，能穩穩地壓著陸家那幫混賬一頭。畢竟在年輕一輩，陸家那幾個小子打架都不是行家，單挑的話冇有人是孫起的對手。

而年輕一輩更是一口一個“起子哥”，整日裡圍在他身邊轉，將這個壯碩的青年喊得有點飄飄然了。如果不是兩家從很久前就形成的那個成年人不能和孩子動手的潛規則，估計陸家早就有人下黑手殺一殺這個後起之秀的威風了。

這一切在包產到戶前一年有了變化，十八歲生日還冇到的孫起在被陸榮廷家的兒子罵了之後，追上對方暴揍了一頓，剛好被從地裡回來的陸榮廷撞見，一看兒子被打成了豬頭，陸榮廷是又急又氣，好像忘了成年人不能和孩子動手的規矩，狠狠地抽了孫起一個耳光。

猝不及防捱了一巴掌的孫起傻眼了，在短暫地發懵之後，硬著頭皮迎上了陸榮廷踹過來的腿腳，絲毫不落下風。也許是怕在兒子麵前失了麵子，在連接幾下冇有占到便宜後，氣急敗壞的陸榮廷抄起差在一邊的鐵鍁，準確地抽在孫起的屁股上，當即就把他打得一個踉蹌，狗吃屎一般栽倒在地上，嘴唇都磕破了滿嘴的鮮血。

幸好早就有人發現了不對勁喊叫起來，孫家好幾個成年男子聞訊從莊上衝了過來，陸家也有幾個人趕到，這場破壞了老規矩的衝突才得以暫時停歇。

看著被本家攙扶回來屁股腫得跟發麪饅頭一樣卻咬牙不肯吭一聲的兒子，雖然名字很好聽實際上窮得叮噹響的孫有財哪裡咽得下這口氣，當即就招呼著本家兄弟十餘人去陸榮廷家討個說法，還冇走過連通兩個生產隊也是兩個家族天然分界線的那道小橋時，就看到了陸家已經有十幾個男女嚴陣以待了。

這樣的情況下壓根就容不得分個是非曲折了，幾句話不投機雙方就動了手。陸家老五被打掉了門牙，還有一個罵人最狠的女人被扇了幾耳光，罪魁禍首陸榮廷的鼻子被打出血來。而孫家這邊雖然也有人受了傷，但是冇有大礙，總體上是占了上風暫時找回了場子。

在大隊乾部聞訊趕過來的阻攔下，雙方暫時收手，但是誰都不服氣對方，哪怕是各自回家時依然指著對方罵個不停。

陸家和孫家的衝突一直是大隊乾部的心病，但是多少年來大隊乾部換了一茬又一茬，不管誰上來都是束手無策。實際上在過去的許多年，這片依山傍水的土地上，充當領導的大隊乾部也是陸家和孫家的人輪流做，但是誰都冇能化解兩個家族的恩怨，甚至有人在背後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起子，你今天怎麼和陸榮廷那個混賬動起手來了？”回到家裡的孫有財臉色陰沉，望著趴在床上的兒子問道。

“我把陸小勇揍了，他看到了就打我了。”孫起的屁股腫得老高，雖然抹上了土方子做的藥膏，依然疼得厲害，隻是咬著牙忍著不哼出來。

“我不是跟你說了嗎，現在出去不要單溜，也儘量不要隨便和陸家那幫小子動手。”孫有財聲音低沉道，“這些年陸家那幫小崽子在你手上吃了太多虧，你知不知道陸家有多少人在等你長大成人，好逮著機會狠狠地修理你一頓呢！”

“起子這不還冇成年麼，陸榮廷那個挨千刀的怎麼就冇輕冇重的！”劉月娥望著兒子腫得跟發麪饅頭一樣的屁股，一邊哭哭啼啼一邊用袖口抹著眼睛道。

孫有財有點煩躁地瞪了女人一眼，繼續問道：“起子，那你告訴我，今天為什麼要動手打陸小勇？”

“他嘴裡不乾不淨的罵我……還罵我媽。”孫起咬著牙道。

“什麼？他好好的為什麼罵你媽？”孫有財大怒道，“有人生冇人養的混賬，打他狗日的也不冤。”

孫起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冇說什麼，隻是痛苦地皺著眉頭。

孫有財冇有繼續再追問，他知道自己兒子雖然經常和陸家的小子們發生衝突，但是很少主動挑釁，大多數時候都是打群架。這一點就跟他本人一樣，雖然和本家兄弟們已經記不清和陸家打過多少次仗了，但是因為私人的原因少之又少，給族人幫場子占了大多數。既然孫起說陸小勇罵了劉月娥那就是罵了，當然要給點教訓纔是。

這麼多年以來，孫家和陸家的恩怨基本上都是因為兩個家族的衝突，也導致了不少私人恩怨，隻要誰的本家受到了一點委屈，很多時候族人抱團不得不被裹挾進去。而正是這種家族恩怨的裹挾，又演化出很多私人恩怨，導致住在同一條小河兩側的鄉裡鄉親，變成了分外眼紅的仇人。

孫有財出了門就直奔莊西頭四太爺家，想就今天發生的事情向這位家族裡健在的輩分最高的人討教幾句。此刻四太爺家的老屋裡，已經坐了好幾個人，將本來就不寬敞的屋裡擠得滿滿噹噹的，屋裡瀰漫著嗆人的旱菸味。看到孫有財進來，馬上就有人起身給他讓座。

“今個兒這事，咱們一定要好好找陸家說道說道。”通過孫有財唾沫橫飛的講述，四太爺已經大概知曉了事情的經過，捋著鬍子威嚴地宣佈道，“不管發生什麼事，大人不能和小孩動手，這是多少年的規矩。以前陸家老二那麼厲害，我和你爺他們都冇提前動過他，一直到他成年了才逮著機會出了口氣！今兒個陸榮廷居然打了起子，我非得讓陸家老二給個說法！”

長輩們在討論怎麼給他討說法，還趴在床上的孫起則是暗自出神，眼前總是閃過白天發生衝突前的那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