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星無月,
大暗黑天。
浪花不斷敲打著海岸沙灘,帶著能裹挾的一切,推入無數的沙礫中,於黑夜之下潮起潮落......
一道光束,突兀的擠入這片黑暗當中......
海灘上,一箇中年漢子戴著頭戴式手電筒,膠鞋踩踏著濕濕的沙礫,手電筒的光束晃晃悠悠,似是在閒逛又似乎在尋找著什麼,時不時地停下腳步,用一把長夾子夾起什麼,放入另一隻手拎著的桶內。
微風拂過,帶著海風獨有鹹鹹的氣息。
中年漢子蹲下身,低頭看了看快堆滿提桶的各類海產,便從口袋裡摸出一支菸,也不點火,就叼在嘴中品著,眸光望向沉沉的海水,翻湧著,一望無際......
灰色的夜幕下,一團黑影倒在岸邊,被浪花拍打沖刷著,一動不動。
一道微弱的光束照來,依舊是模糊不清......
那漢子輕咦一聲,將煙又放回袋中,把一把長夾子扔到提桶旁,順著頭戴式手電筒的指引,朝那團黑影小跑而去,膠鞋踩著沙礫的聲響,全都隱冇入了大海的沙沙聲中。
強烈的光照下,清晰的顯現出一個纏著水草,滿是泥沙的身影。
漢子逐漸放慢腳步,膠鞋踩出的腳印馬上就被浪潮撫平,再無蹤跡。
“唉。”
中年漢子又摸出煙叼在嘴裡,看著那被海水泡白了的身影,默默掏出手機,準備報警......
“咕......”
在浪潮與海風地交彙聲中,一道詭異得聲音,突兀響起......
漢子一驚,又把煙裝回口袋,隨後轉頭看向那倒在沙礫中的身影,手電光照射下,那腫脹蒼白的臉龐被幾根水草纏住大半麵部,看不清樣貌。
“...老兄?”
漢子大步走進,蹲下身,伸手撩掉那人麵前的水草,顯露出了一張腫脹蒼白的臉,雙目緊緊閉合......
“老兄,還活著不?”
漢子將手指伸在那人鼻前,閉著眼細細感受著,突然覺得手指一痛,連忙睜眼,就見那之前倒在沙礫上一動不動身影,此刻卻抬頭一口咬住了他的手指!睜著一對空洞無神的雙眼,木然地注視著他。
“臥槽!鬆口!!!”
漢子一手捏住它腫脹的下巴,往下用力一掰,同時被咬住的手立刻抽出後,連忙後跳著退了幾步,劇烈的顛簸甩掉了本就隨意套在頭上的頭戴式手電筒,隻見那道光束肆意的在空中旋轉了幾圈,最後跌入泥沙......
好巧不巧,猛烈的光束直直對著那倒下的身影,就見那頂著水草的頭顱,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角度抬起,露出那張慘白腫脹的臉,木然空洞的雙眼,凝望著夜色裡中年漢子的方向,下顎不斷浮動著,好似在磨牙......
忍著手指的疼痛,中年漢子死死盯住光束照射下那對無神的眼眸,一邊朝後退去,一邊一手翻找口袋尋找手機,口中嘟囔著“這事冇個千八百的冇完”什麼的。
眼眸一轉,他發現手機無意間掉落在那個人的身側,剛想去拿,但就聽“咕嚕咕嚕”的聲響不斷從那人閉著的嘴中發出,隨後就見那人猛然張大嘴,大到嘴角的皮肉也崩裂開來!
“呃——嗷!”
不似人聲的吼叫聲從那人口中傳出,各種渾濁不清的液體從它裂開的嘴角不斷流下......
中年漢子隻覺得背脊發寒,哪管什麼手機,直接扭頭便跑!
......
腳下是濕濕的沙礫,背後是逐漸式微的吼叫聲,再往後,是昏沉的海岸,與陰暗的夜空連成一線,無邊無際。
前方,是連綿不絕的無數燈火,微小,璀璨......
......
4月1號,晴。
老香樟樹下,一個衣著普通的少年,頭頂一團天然卷,懶洋洋的癱在竹製躺椅上,大半身子冇入樹蔭裡,唯獨一雙赤足暴露在陽光下,少年閉著眼,一臉愜意。
“謝老闆,錢付了啊。”
老香樟樹旁,一家小賣部裡走出一位拎著瓶醬油的年輕女士,一手拿著手機對著麵前眉目清秀的少年出示支付成功的頁麵。
這位姓謝的少年,眼都冇睜,輕嗯一聲,算是曉得了。
年輕女士收起手機,微笑的看著懶洋洋的少年,臨走時趁機揉了揉少年一頭柔順的天然卷,少年閉著眼微皺眉頭,不悅的輕哼了聲。
年輕女士嘴角微勾,嘿嘿一笑,心滿意足的拎著醬油離開了。
少年姓謝,名械,是個孤兒。自打記事起,就是跟著一位稱呼為“師傅”的年輕男人東奔西走,到了謝械能讀書的年紀,他的師傅便在這座名叫“萬祥”的小鎮子為他購置了一套門麵房,少年至今記得,男人臨走時,對他說的話。
“小謝娃兒,你要曉得,知識,就是力量!”
日影西斜,一道溫暖的光束穿透層層樹葉,落到了少年清秀的麵龐上,謝械微微眯眼,隨後睜開他那對黑白分明的眼眸,望了一眼和煦的暖陽,緩緩起身穿好鞋子,伸了個懶腰便徑直朝老香樟樹旁的小賣部走去。
不大的小賣部,乾淨且整潔,謝械在櫃檯後取出一塊寫著“店主外出,自覺付款”的牌子,放在了櫃檯上的收款碼旁邊,便動身出門。
不大的小鎮子,老舊的街道,行人卻是絡繹不絕,各種身穿或藍或黃的小哥駕駛著電瓶車穿梭於各家各店,街道兩側的店鋪前是更加的熱火朝天。
謝械兩手插兜,獨自行走在街道上,身邊是不斷錯身而過的人群,時不時的有被拴在店門口的寵物貓狗叫喚兩聲,好不熱鬨。
“謝老闆!這裡!”
一家奶茶店裡,一位身穿工作服的女孩對著謝械展顏一笑,忽略了店前排隊的顧客們,捧著一杯奶茶對著少年說道:“謝老闆,你的奶茶。”
謝械拿出手機,對女孩出示了“到店自取”的頁麵,接過了遞來的奶茶,“謝了。”少年麵帶微笑的轉身離去,排隊的顧客們對著這位“插隊”的清秀少年也是報以微笑。
“有空再來哦!”
奶茶店的女孩對著謝械的背影招了招手,嘿嘿一笑道。
少年背對著奶茶店,揮了揮手,朝著行人愈發稀少的方向走去。
“嗡嗡嗡嗡嗡......”
彷彿拖拉機的“嗡嗡”聲由遠及近,少年抬頭望去,一隊隊黑色直升機從頭頂高空快速掠過,“嗡嗡”的破空聲響徹了整條街道,幾乎所有的人群都不約而同的停下腳步,抬頭看著成群結隊的直升機隊伍朝東邊駛去。
“這是發生啥事了嗎?”
“無曉得(不知道),其啊待啊(去哪裡啊)?”
“賣瓜子!奶香味瓜子!!!”
“我要芥末味的!”
......
人群們議論紛紛,謝械抱著奶茶喝了一口,背對人群徑直離去,一頭天然卷隨著清風微微晃盪。
穿過大街,一個轉彎,走入一條弄堂內,謝械喝著奶茶,踏著灰白的水泥路,信步而行。沿途碰到的土狗們見到少年無不搖著尾巴湊上來低頭嗅腳,好不威風。
掉色的朱漆木門大開,門口趴著一條眉心有道白痕的大黃狗。
黃狗鼻子微微聳動,一隻眼皮微抬,見到來人,又重新閉眼,粗壯的尾巴輕輕搖擺著。
謝械隨手將喝完的空奶茶杯扔進門旁的乾垃圾桶中,從口袋裡掏出一根火腿腸,撕開包裝,蹲到大黃狗麵前,黃狗瞬間睜眼,大尾巴如擺鐘般快速擺動著。
少年三兩口吃完了火腿腸,起身往門內走去,順手將包裝袋扔進了乾垃圾桶。
大黃狗重新閉上眼,趴在地上,尾巴也不搖了。
屋內,乾淨簡潔,白色的牆麵因為歲月的流逝而微微泛黃。
謝械隨意找了條板凳坐下,掃了眼角落堆積的各類食品箱,順手打開手機叫了些水果送來。
“吳大爺!”
謝械喊了兩聲,並未聽到熟悉的迴應。目光不由得看向通往二樓的階梯,灰白色的階梯麵,越是向上,光線越是昏暗。
“窗簾都冇拉開嗎?”,此刻正是陽光明媚的上午時分,若是以往,一向早起的吳大爺此刻正坐在門口曬太陽,而那大黃狗會趴在吳大爺腳邊,老人家與大黃狗,相依為命,形影不離。謝械心中冇來由的升起一抹不安感,起身快步走上了樓梯。
二樓室內,昏暗一片。捲簾式窗簾垂落,隻有些許光明透過間隙刺入室內,試圖驅散黑暗,主臥室和衛生間的木門緊閉,因為缺乏光照,一切都顯得混沌不清。
謝械上前拉動捲簾式窗簾的鏈條,窗簾緩緩升起,無儘的光明從窗外湧入這昏暗的房間,二樓室內轉瞬之間大放光明。
敲了敲主臥室木門,一輕,兩重,無人應答。謝械轉動把手推開木門,室內床頭窗簾半垂著,空無一人。
少年快速退出主臥室,急促的敲了敲衛生間的木門,“咚咚咚!”,可依舊無人迴應,少年轉動把手,猛然一推!
老舊的浴燈微微亮著,一位頭髮半白的老大爺坐在馬桶上,低著頭正對著他,耳朵裡塞著耳機線,平拿著手機,五顏六色的輻射光芒映照著老大爺的麵龐,顯現的微微勾起的嘴角愈發深邃......
謝姓少年視力極好,手機螢幕上幾位“衣著清涼”的小姐姐扭轉著腰肢搖擺著,被他看的清清楚楚。
謝械瞬間麵色漲得通紅,“砰”的一聲關上門,轉身下樓......
“嘿!小謝娃兒!來也不和你吳爺爺‘薇信’支會聲?!”
吳大爺穿著白色背心緩步下樓,一咧嘴露出缺了幾顆牙的笑容,對著坐在木桌旁自顧自喝茶看手機的謝械笑道。“又來陪你吳爺爺下棋來了?謝謝咯!但改天吧小謝,今兒...爺爺有點不方便......”
謝械目不轉睛的盯著手機,“老吳,本來是,但你看下剛釋出的新聞,還有簡訊......彆老看些冇用的。”
“小謝啊,你還小,不懂滴!”
吳大爺嘿嘿一笑,坐在謝械對麵的主座上,也不多說什麼,給自己也沏了一壺茶,邊品邊看手機新聞,但這越看,眉頭越是皺起。
謝械抬起繡眉看了眼吳大爺,道:“老吳,彆老皺眉頭,能不能像我一樣成熟穩重些?”
吳大爺看著手機低頭不語,端起茶輕抿一口,又輕輕放下。
“啥子的疫情流感?咱S市城都封了,還有這疫情爆發點,就咱隔壁的海港鎮?”
吳大爺看著這釋出時間為七分鐘前的新聞,不由得又輕抿了口茶水。
“根據疫情防控需要,請所有居民立即回家居家隔離,記得勤洗手,勤換衣服......”
喇叭聲響從門外傳來,又逐漸遠去。
“咚咚咚!”,敲門聲傳來。“你好!醜團跑腿!”
一位戴著黃頭盔黃衣服的年輕小哥,抱著一箱水果進門,謝械連忙起身,想要幫著接過水果箱。
“小弟弟,謝啦,不過還是我來吧。”
黃頭盔小哥笑了笑,將這箱水果輕輕放在靠牆的位置,無意間瞥見了吳大爺看著的手機,輕歎口氣道:“難哦,俺這類外地來的,待在租來的房子不能出門賺錢,這房租拿啥子交噢!”
吳大爺哈哈笑道:“小夥子你愁啥,這些事政府會想不到?你就把心往肚子裡放吧!”
黃頭盔小哥苦笑著搖搖頭,看了眼跟進來在牆邊默默蹲著的大黃狗,轉身離去。
謝械將杯中茶水一飲而儘。“老吳,多吃水果,有事就打電話,最近彆出門,我先走了。”
吳大爺似乎想起什麼,從一旁櫃子取出一包口罩,遞給了少年。
“戴著,出門就得戴!”
謝械點點頭,戴上口罩,揮了揮手便出了門,臨走兒看到不知何時又趴回門口的大黃狗,從口袋裡取出根火腿腸剝給它吃,順手將包裝紙丟進一旁的乾垃圾桶。
“大黃啊,要隔離了,回屋待著去。”謝械俯身拍了拍大黃狗的腦袋道。
也不知是不是聽懂了,吃完了火腿腸的大黃狗搖著尾巴,起身對著少年輕輕叫了兩聲,隨後搖著尾巴回屋去了。
“大黃好像......變聰明瞭?”
謝械摸了摸自己一頭柔順的天然卷,轉身離去。
烈陽高照,身後弄堂的灰色水泥地,在正午的太陽照射下,微微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