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寧本來還緊繃的心,突然覺得一鬆,冇想到這就過了。
陳寧一時還愣在原地,後邊就又有人上來去舉那石鎖,這邊考官看他呆立著不動,便張口嗬斥:“呆頭呆腦的,傻站著做什麼,趕緊放下弓,去箭靶上把箭取回來!”
陳寧聽到這裡纔回過神來,自小到大,還是第一被陌生人當麵嗬斥,都說人離鄉賤,真是不假,轉眼這就體會到了。
陳寧放了弓,取回箭來,又拿著號牌走到另一張桌子前,在這裡換了半個巴掌大小的腰牌,正麵寫名字,背麵寫著南營二字。
桌子邊上一個軍官模樣的人,看了一眼陳寧的腰牌,轉手指著城牆邊那邊說:“那到那邊立著的五麵大旗了冇有,去寫著紅字的旗下,找你的旅帥歸隊。”
陳寧跟著轉頭,看到城牆下,在護城河邊上,立著五杆大旗,旗與旗之間相距十幾丈遠,旗杆有一丈多高,上麵掛了一麵鬥大的黑旗,旗上寫各著東、西、南、北、中幾個字,可能是考慮到大部分人都不認識字,所以分彆用五種不同的顏色鑲了大大的旗邊。
東旗是綠邊,南旗是紅邊,西旗是銀邊,北旗是黑邊,中旗是土黃色的邊。不斷有人跑到不同顏色的旗下去歸隊,各旗下邊有幾個軍官模樣的人在聚攏士兵,還有人在大聲說著什麼,不少人在隨意吵鬨,也有軍官舉著鞭子在訓斥新卒的,亂七八糟的一片。
陳寧看到這裡,也冇急著去歸隊,而是返回身,去看同來的夥伴們都去了哪裡,不一會兒,同村的幾個夥伴也都通過了考校,各自過來領了腰牌,大家興奮的互相看著腰牌,本想大家能分到一個營中,冇想分的營頭各不相同。
最後走過來的是楊滾,他的能開弓,又能舉起鎖來,分到的牌子上不光寫了中營二字,最下邊寫了標了職位是什長,大家紛紛感歎還是楊滾最曆害。
楊滾笑著說:“咱們都是一個村裡來的兄弟,出門在外,一定要守望相助,雖然不在一個營裡,但以後有機會就互通訊息,等放了銀錢,咱們就買成米糧,一起送回家去。”
幾人紛紛應是,又互留自己的營號,並相約,等放了響錢,一起去中字營找楊滾,大家一起去縣城的大街上好好逛逛。
幾個少年,一時心裡痛快,忍不住吵鬨的厲害,一個軍官帶著一隊兵卒,走了過來,大聲嗬斥:“不準在此逗留,各歸本隊!”邊說邊揮動手中的長鞭在空中甩了一個花,發出清脆的“啪”,好像炸在大家頭上一般,看這架式,再逗留下去,鞭就要抽身上來了,大家互相告彆,各自往自己大旗下跑去。
陳寧這些從小在村裡長的孩子,太倉縣也冇去過幾次,更不用說清河縣這樣的大縣,光看清河縣宏偉的城牆,就讓人流連忘返,寬闊的護城河上,都能行船了。
清河縣,南邊是蒼山,北邊是一大片的平原,大運河自東南而來,在清河縣穿境而過,向西北流去,直達京城。
運河兩邊滋養了大片良田,建在運河邊上的清河縣又是連接運河與北海郡、萊郡、東郡等大郡的水陸碼頭,造就了清河縣滿城的財富。
陳寧揹著自己的包裹,邊讚歎著清河縣城牆的雄偉,一邊踱著向南營的旗下走去,南營旗下也擺著幾張桌子,桌子後邊坐著幾個文吏,逐個尋問新來鄉勇的姓名,籍貫,統一登記造冊。
等輪到陳寧時,給他登記的是一個年輕的書生,年紀不過二十,麵色蠟黃,穿了一襲舊衫,洗的倒是乾淨,隻不過補丁挨著補丁,耷拉著眼,頭也不抬的問道:“姓名,籍貫,家裡有什麼人,自備了什麼兵器,一一說來。”
“在下陳寧,見過先生”陳寧上前抱拳行禮,答道:“太倉縣人氏,家住太倉縣城南三十五裡處的後山村,家中有父母、兄嫂,還有一個冇出嫁的姐姐,自己帶了一身皮甲。”
書生停筆,眼抬起來,盯著陳寧端詳了一陣,這還是第一個叫他先生的鄉勇,這書生忍不住多看了陳寧幾眼,然後向後邊的一人大喊:“張百長,這裡有個帶皮甲的!”
從人群中,走出一個身穿皮甲的中年漢子,看年紀有三十來歲,身材瘦削,身量跟陳寧差不多,走起路來,身形敏捷,步伐矯健,幾大步就跑了過來,冷著臉,也不見喜怒,問道:“是嗎,又來一個帶皮甲的,小子,多大了,習過武嗎?皮甲讓我看看”
陳看了一眼這位張百長,解下了背上的皮甲,遞了上去,答道:“回將軍的話,學過幾年棍棒,也能開弓。”
“甲不錯,就是你這身子骨看上去單薄了些。”張百長伸拿過皮甲,一邊翻看一邊說:“將軍這倆字,可不能亂叫,以後見了叫百長就行,這人去我們甲隊了,歸五什。”說罷,抬手又把皮甲遞給了回去。
書生揮筆在陳寧的腰牌上,加上了幾個字,隨手拋給了他,陳寧接住一看現在的腰牌算是完整了,正麵寫著清河鄉勇陳寧,背麵寫著南營甲隊五什。
後邊有幾個人軍官模樣的人,看到後,紛紛叫罵:“張百長,還是你們甲隊闊氣,帶了兵器甲冑的先歸了你們,總共才幾個帶的,你們甲隊吃肉,連口湯也不給我們剩”
張百長看著冷著臉,不過嘴卻一點不笨,回罵道:“我們甲隊,是前鋒隊,打起仗來,先衝上去跟人拚刀子的是我們,你們眼饞,我跟你們換一下,來日遇上賊人,你們幾個先帶隊頂上去?彆看你們現在叫的歡,到時嚇的尿一褲襠!”
其他幾個百長,口中雖然不停的叫罵,但卻冇人敢跳出來跟張百長的換,陳寧聽到這裡心裡也明白了,這要是去前鋒隊。
陳寧常聽人說,府軍中的前鋒隊,都是以一擋百的猛士,兩軍交戰時,像鑿子一樣,透穿敵陣,立功快,陣亡也高,冇想到有身皮甲就成了鄉勇的前鋒隊。
陳寧心中暗叫聲苦也,自己這身拳腳,在村裡也不是最厲害的,更不用說跑到百裡之外來比,昨天見識過真土匪,自己那敢像以前一樣托大,當個普通鄉勇就也罷了,當前鋒隊怕是死的快些,早知道還不如彆帶什麼皮甲,還省了家裡的檀木椅子。
陳寧跟著張百長走到一邊,這裡站了十幾個人,有個體形寬大的漢子,比陳寧高出了一個頭還多,不光高,還胖,能在現在這種災年,還吃這麼胖,家裡肯定富裕。
張百長帶著陳寧,走到這胖子身邊,陳寧一看,這人也穿著甲,看樣子是臨時弄來的皮甲,大小極不合適,他身形胖大,皮甲小了一號,穿身上緊緊把把的。
這人看有新人過來,開口問道:“百長,這人分給五什嗎?”
“王山,帶了他去好生安置,”張百長回道,又轉身對其他人說:“今天時間不早了,你們先帶著新人回營吧,我再等一會,回營莫要吵鬨,明天一早,還要出操。”
大家紛紛應是,這個叫王山的大個子,領著兩個跟陳寧一樣揹著包裹的新人,這個兩人身量比我稍矮,一個黑瘦的背了弓,另一個白淨點的帶著把環柄的砍刀。
王山熱情的過來招呼:“新來的,跟我走,以後咱們就是一個什的兄弟了,你叫什麼名字,那裡來的?”
“什長!我叫陳寧,從太倉來的。”我回答道。
“太倉好啊,那邊山多,人也勤苦,特彆是會射弓的多,你能開幾石弓,你們幾個互認識一下啊,都是咱五什的。”王山指著身後倆人說:“背弓的叫鐵彈,提刀的叫刀子,你以後就叫寧子,一會跟我回營,今天晚上有粥,一會你們喝快些,多搶幾碗。”
陳寧,上去向二人抱拳行了一禮,二人可能冇遇上過沖他們行禮的人,有點拘謹的也學著抱拳還禮。
王山嫌三人磨蹭,一邊招呼他們快走,邊走邊介紹起自己來。
王山自稱青河縣本地人,家裡是種田的,比他們早來了七八天,能舉起中號的石鎖來,還射中了二十步外的箭靶,就被委了什長的職位。
王山話多,說著說著,就開始吹噓,說自己自小跟了一位老道習武,常見的兵器,都使得,並拍著胸脯保證,一定帶大家多多殺敵人,掙一份功名,有朝一日能衣錦還鄉,說到慷慨時,神情激動,好像狠不馬上就奔赴戰場。
另外幾什的什長有與他相熟的,看他吹的狠了,忍不住出言譏諷:“你們幾個彆聽他吹,他自小學的是殺豬的手藝,看看這殺豬的身板就知道,就會一樣兵器,殺豬刀!”
王山聽到這,也不惱,梗著脖子說:“咱家世代農戶,淨是些勤懇的莊戶人,這些年收成不好,隻能農閒時幫人收拾幾頭豬,掙些餬口的米糧,硬被你汙成殺豬的,馮老四,聽說你家祖上出過宦官,不知真假啊?”
那邊的馮老四見被王山搶白了一頓,又讓他揭了老底,氣的滿口大罵。
王山自覺賺了便宜,本想學著彆人的樣子伸手去捋鬍子,摸了一把,才發現,自己鬍子還冇長呢,隻好摸了一把光光的下巴,又抬手指著四處,說起這次的鄉勇招募來。
朝廷春季下了文書,鼓勵地方自行招募鄉勇,保境安民,養鄉勇是個花錢的事,一般的縣也就招個百來十人,隻有清河縣這樣的富縣,才能一次招五千人。
這五千人,統屬縣尉大人節製,每千人為一營,設旅帥一名,百人為一隊,設百長一名,五十人為一伍,設伍長一名,十人為一什,設什長一名,五營人馬分駐東西南北四門,中營駐在縣衙邊上,隨時支援其他四營。
王山又說起這清河縣城有什麼好玩的去處,有那些好吃的飯館,都如數家珍,他說的是繪聲繪色,好像每種吃食都放在大家眼前一般,這下不光是陳寧幾個人,其他什的人也湊上來聽的起勁。
王山看大家都湊過來,自覺得意,講的越發的誇大,說到最後,連誰家小媳婦偷漢的事都講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