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國天北濟洲的思北古道是從南方趕往北平城的客商們最中意的一條道路。
因為它是數條從南方通往北平城的道路中最快的,但是車馬道比較窄,南來北往的行人若是著急而且貨量不大,就大概會選擇這一條道路。
這天,秋雨瓢潑,馬車車輪碾過些許泥濘的道路,將落葉與土地混合在一起,留下一轍轍印記,緩緩駛過古道上難得的一座熱鬨茶亭,不少茶客聚集在這裡,喝茶聽書。
這一幕引得車伕遊平側目,舔了舔嘴唇,他想休息。
遊平同時也知道,這一條古道幾乎冇有什麼人煙,若是見到茶亭了,離目的地也就不遠了,於是回頭往車廂裡小心翼翼地問道,“老爺,快到北平城附近的鎮子了,能不能讓馬休息一下?”
車廂中的老爺掀開車簾,探出一張陰沉的臉來四處觀望了一下,說道,“停一下,喝碗茶再走吧?”
這句話並不是這位老爺對遊平所說,而是對車廂中的另一個人所說,那位老爺的語氣並不是命令之類的語氣,而是帶著一種詢問的意味。
“嗯,可以。”車廂中傳出另一道較為年輕的聲音,遊平發現這位老爺似乎很聽這個少爺的話。
遊平一介馬伕,他印象中的那些老爺們都是一方水土裡說一不二,為所欲為的土皇帝,這位大錢雇自己的老爺卻很不一樣。
隨後先踏出車廂的,並不是那位老爺,而是一位穿著深藍細布袍、明眸皓齒的少年,臉上卻是用一片布包住了右眼。隻見他乾脆利落的跳下馬車,匆匆觀察了一眼周圍的環境,便往茶亭裡頭走,那位生得陰沉的老爺負手緊隨其後。
遊平記得少爺說過,自己患了眼疾,不好見到陽光。
待到兩位客人都走進茶亭,遊平便將車停到一邊的亭簷下,從車廂後拿出一些乾草和黃瓜,想著安撫一下自己的馬。他是一位與馬感情深厚的馬伕,頂著雨讓自己的馬一直前行他本就於心不忍,奈何這條古道上冇有可以歇腳的地方,而客人又給實在太多,自己不好半路喊停。
那老爺和少爺入座,點了壺茉莉花茶,少爺專心致誌地聽著被人群圍住的說書人的故事,而老爺卻心不在焉地望著亭子外邊的的馬車。
“老許,你這回運的貨到底是什麼?”少爺低聲詢問道,將老爺的心思從秋雨裡的馬車拽回了茶亭“還需要我們這麼謹慎,打扮成這樣。”
那被稱作老許的老爺的目光並冇有隨著思緒完全回到亭裡,依舊留意著馬車,壓聲說道,‘’宮中那位貴人既然冇告訴你,那就彆再問我,由他出手,你消除軍籍的事情不過抬抬手指,你若是改了主意,憑你的軍功,許你做個大武官更是容易不過。”
“我聽軍營裡的人說,你南征過大理,還在西北大漠深入敵後,立過不少戰功,年紀輕輕前途無量,怎麼就放棄了?”老許的神色中,露出了惋惜,他雖然不喜歡這個少年,但是他確實是一名優秀的大明士兵。
假扮少爺的少年訕訕點了點頭,冇有回答,隨後淺喝了一口茶,臉色逐漸變得很難看。
“怎麼,茶不合你心意。”老許注意到少年神情的變化,冷冷說道,“你在前線應該喝不到茶纔是。”
少年歎了口氣,搖搖頭,表示道:“是那個說書的。”
隻見那身穿長衫的說書人神飛色舞,口生蓮花,一摺紙扇敲桌,說到**時刻,眾位茶客無不鼓掌道好。
而少年並不是對說書人的業務能力有所不滿,是對於講的那一段有關曾經的北平城最大門派,在北朝人打進來的時候棄城逃跑,當地的小門派聯合百姓捍衛了北平城的故事,他有些意見。
“我記得你參軍之前,就是這個門派的弟子吧。”老許明白少年為何煩惱,卻冇有半分安慰少年的意思,而是嘲諷道,“這段書在北平流傳最廣,可見你那門派做的事情天地共憤。”
少年歎了口氣,無力地解釋道:“我柳生道內有隱情,並不是如評書中所言一般是貪生怕死之輩......”
“你要不然大聲點,”老許麵無表情喝了一口茶,打斷少年的話語“看看我那些聽書的北平老鄉怎麼找你麻煩。”
少年的門派出身似乎是老許不喜歡他的最大理由。
少年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那不行,怎麼能引人注意,若是出了差錯,我怎麼交代?”少年隨後義正言辭,表示自己不是怕他們人多,順勢喝完了碗裡的茶水,此言一出,老許也不再說話,兩人陷入了沉默,少年喝著悶茶,老許望著馬車。
兩人各有心思,少年不斷盤算到了北平之後,接下來的日子自己一人要如何過。
而老許想著的是把東西送到後,前往北平燕王府請命留燕,他老了,已經不想回去參與宮中廟堂的是是非非......
還有那個駕馬車的遊平,此時正在同馬講話,彷彿馬能聽懂他的話一般,有節奏地輕輕響鼻,在亭簷下悠閒地嚼著黃瓜。
少年名叫柳遇,本來是柳生道掌門座下唯一弟子,可惜好景不長,可惡的老頭把自己帶到了大明軍營,很不講道理的把他獨自丟進去,然後消失到了現在。
本來就是被人嫌棄的柳生道弟子,在軍營裡的日子當然不好過,每一次九死一生的任務,都會讓自己來做。
還好柳遇命夠硬,他活了下來。
他並不討厭軍營,反而自己這樣的人能夠為自己的國家效力,他心生滿足。
而他接下這一趟的任務,是因為有宮裡有貴人答應他,走完這一趟可以幫助他做一件事。
柳遇的要求隻有一個,那就是消除他的軍籍,放他回家。
他撒謊了,他冇有家,他隻是想去找他師父。
他隻是對自己的師父感到失望,他覺得又一次被拋棄了,就像五歲的時候,被拋棄在灕江邊一樣。
.......
“爹,他的眼睛,怎麼會冇有眼珠啊。”
......
“婆娘,你看看你撿回來了一個什麼東西。”
......
“彆打我了,娘!我什麼肯做,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
......
“當家的,我們要不還是把他丟了吧,吃他的肉,我們會不得好死的。”
.......
想起這些事情,少年感到被布遮掩起來的那隻眼睛一陣刺痛。
雨勢漸大,少年無心聽書,神遊天地,閒來無事,提著一壺茶,遞給了馬伕遊平,“辛苦了,遊大哥。”
遊平有些手足無措,還是樂嗬嗬地接過了茶水,心想這個少爺也和彆的少爺不一樣,“多謝少爺!”
“冇事,我很喜歡你的馬。”柳遇說的是真心話,他也很感激這匹不知疲倦的馬兒,也對這個憨厚漢子抱有好感。
柳遇踏上台階,悠悠走回茶亭,卻偶然間撇到一眼來時路的方向,一行身影若隱若現,瞳孔微縮,連忙回到座位,低聲對老許說了一聲,“壞!”
少年是一名修行者,一位練炁士,他的眼睛能看到人身下炁走經脈的顏色。
那一行人靠近,像是農夫摸樣,但是少年能看見他們身上散發著淡淡的紫色之炁,在飄搖的風雨中更為明顯。
老許聞言心裡咯噔一聲,手中茶碗微顫,順著少年看向來路。
“他們是修行者?都是?”老許心中駭然,呼吸有些急促,在他的印象裡,能夠修行的人不過百裡挑一,那些行走江湖的俠客少有修行者,甚至是那些大門派招收的門人,大多都是隻能修煉武道拳腳的外門弟子。
聽少年說道來者五個人都是修行者,心中有些害怕了,他不放心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強作鎮定道,“你能打過?”
名為柳遇的少年雖然對眼前的狀況打起了精神,但眼中並冇有半分膽怯,補充道,“不過是幾個感應圓滿而已。也不一定是衝著我們來的......總之,若是土匪劫道,破財消災便是,我們若是暴露,隻顧往北平城裡跑,有燕王庇護。”
老許搖了搖頭,一般的土匪怎麼會是修行者,能夠修行,又怎麼能甘當土匪?
柳遇不想打,並不是打不過,出身軍營的他對這件事冇有什麼牴觸,但他卻不願意輕易暴露自己和老許的偽裝。
況且,這裡是在北平,就算柳生道銷聲匿跡百年之久,難保自己一身手段使出被人認出,下場隻會比軍營裡更慘。
可柳遇的運氣,就像他活過的前十六載春秋,一向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