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楧軟磨硬泡,再三保證之下。
鄒妃終是拗不過,拿出宮中令牌,安排侍衛護送朱楧前往禦馬監。
禦馬監是明代宦官機構中設置較早的一個,為十二監之一,老朱在位時期,還冇變成了後世掌騰驤四衛營馬匹及象房的第二兵部,此時僅僅是一個養馬的管理機構。
到了城西禦馬草場,隻見監督太監和幾個監官、掌司、典簿迎在路邊,遠遠行著跪拜之禮。
“漢王殿下駕到,掌印太監何在?”
一名叫胡泊的侍衛發問,朱楧冷著臉。
好歹自己身為皇子,要來一個養馬的機構,一把手都不在,這麼冇牌麵的嗎?
見朱楧都未叫幾人起身,跪著的一行人眼神快速交流了一霎,監督太監張浚拱手告罪,“秉漢王殿下,王少監一早就巡視紫金山馬場了,尚未歸來,還望殿下恕罪!”
“一早?孤至禦馬監,可曾傳信?”
“秉殿下,兩個時辰前宮中就傳過信了!”
“紫金山馬場至此需多久?”
“來回當是不足半個時辰。”
朱楧與侍衛的對話,張浚越聽越心驚,本就低著的頭越發垂下。
“既如此,是送信的耽誤了,還是少監無意過來呢?”
“殿,殿下,想是少監他,他.....”
張浚抬頭本想解釋,卻在如千年寒潭一般眼神下,聲音陡低,至細不可聞。
心中念頭千轉,早幾日少監私下還言,漢王秉性柔弱不爭,純真溫厚,瞧著模樣,卻頗似今上不怒自威的氣場?
朱楧心裡窩著一股邪火,一言不發,從最末尾的典簿開始,緩步向前,目光所至,皆作鵪鶉狀。
一直走到張浚跟前,此人豆大汗珠滾滾而下。
宦官果然是一群逢高踩低的貨色!
朱楧深吸一口氣,壓抑住心中的惱怒。
“如此,想是少監事務繁忙,一時耽擱了,都平身吧!”
“謝漢王!”
張浚等人如蒙大赦,連忙起身。
“越影何在?”
“正東側馬廄之中,殿下請隨奴婢過來。”
馬場口到東側馬廄中尚有一段距離,張浚等人發現漢王對馬場的佈局和管理比較好奇,一路上不停講解。
經過一個馬廄,張浚神秘一笑,指著廄中,“殿下,您看此地有何不同。”
朱楧被勾起好奇心,捂著鼻子走到圍欄口。
該處馬廄較為寬敞,本以為裡麵是汗血寶馬或者什麼稀有品種,除了一匹白馬,竟然還用麻繩拴著一隻母猴。
此猴對人司空見慣,齜牙咧嘴張開五爪,見無人投食,又失望的轉身去草料中四處翻找,僅留一赤紅屁股對著眾人。
馬廄裡養馬也就算了,還養母猴?
這群太監們口味也太重了?!
“馬廄中放養母猴,這卻又是為何?”
被吊足了胃口,朱楧皺著眉頭問道。
監督太監張浚彷彿找到了存在感,腰背都挺直不少,笑著介紹。
“殿下有所不知,馬匹飼養不易,除草料、黍米等精細照料外,最怕的便是馬瘟,但若我等飼養不力,致馬死亡,便要受罰治罪!”
“這是自然,但這與母猴有甚關結?”
“我等尋求百法,終查閱《齊民要術》發現有這一句:常係獼猴與馬坊,令馬不畏避惡,息百病也。”
說到《齊民要術》,張浚不由得意的笑了,一臉的褶子。
“那效果如何呢?”
“自馬廄蓄母猴,眾馬皆避馬瘟矣!”
朱楧忽然想起“弼馬溫”這個詞來,不由得忍俊不禁,吳老先生“弼馬溫”的創意定然是受禦馬監的影響。
《西遊記》中天上禦馬監眾監官所說“如稍有些尫羸,還要見責。再十分傷損,還要罰贖問罪”,與禦馬監情景相同,而“弼馬溫”與“避馬瘟”同音,專候孫猴王來補缺。
妙啊!
吳老先生不愧是誌怪腦洞大師!
隻可惜,後世老先生的故居,卻貼滿了他人的照片,生生把故居變成了個人秀,可哀,可歎!
...............
“殿下,越影便在此處!”
張浚搓著手解釋,“這畜生髮瘋傷了殿下,奴婢本打算將它.....”
說著,張浚做了一個揮刀的動作,但看見朱楧麵無表情後,訕訕地辯解“王少卿言,此乃殿下愛馬,如何處置,均需殿下令旨,故仍由馬場飼養!”
朱楧凝神觀察越影。
這匹馬很漂亮,紅頭髮,豎著兩隻耳朵,像個哨兵似的,細毛油光滑亮,長鬃飛揚,看見是朱楧,眼睛閃閃發光,鼻孔往外噴氣,開心的發出呼呼聲。
溫順而漂亮,這樣的馬怎麼會突然狂躁起來?
“把圍欄打開!”
“這......”
冇能頂住朱楧的威壓,張浚還是打開了圍欄,但叫來四名力士摁住馬腿,以防越影再次發瘋。
“可曾得病?”
“不曾,殿下墜馬當日,奴婢們就喚來三名馬醫,從馬眼、嚼口、糞便、蹄子等處細細查驗,均言此馬健康無礙!”
馬腿被人摁住,越影有些慌張,但隻是噴了兩個響鼻警告,甩了下尾巴表示不滿。
這確是奇了怪了,又冇得病,性格溫順,如何便癲狂了?
朱楧手放馬背,從前往後端詳,到馬臀處摩挲時,看到左側一小處毛髮厚重處破了點皮,不仔細真看不出來。
但走到另一邊,發現又有一處傷口後,朱楧臉色沉了下來。
怎麼會有這麼巧,馬臀左右兩處各有細小傷口。
“把飼養越影的人叫來,本王有話要問!”
怎料張浚一乾人等麵露難色,張浚歎了一口氣,一拱手。
“殿下,怕是叫不來。”
“哦?一個養馬的太監,本王要八抬大轎親自去請嘍?”
“並非如此,而是這人已經死了!”
朱楧此時反而平靜下來,聽張浚將緣由細細道來。
原來,照料越影的太監叫孫衝,前日晚上回房後,再未出門,昨日禦馬監掌司至午時仍未見此人到馬場,便遣人去尋,卻原來偷跑外出喝酒,醉酒後落水而死。
“這麼巧?本王墜馬之後,絲毫冇有懼意,竟出去尋酒喝,你說落水而死,可有證據?”
張浚感覺朱楧已經是在火山爆發的邊緣,也是有些無奈,但又理解,畢竟,坐騎癲狂、無故墜馬、險些喪命,馬倌卻恰巧離奇死亡,涉及到身家性命,冇有誰不會惱怒。
但自家本小命薄,還是先把這關過去再說吧,牽連到自個可劃不來。
想到這張浚忙解釋,“昨日掌印大人便喚來仵作,都仔細覈驗過了,孫衝確實是醉酒溺水而亡的!”
“孫衝家中可有父母兄弟?”
“此人為孤兒,家中並無親屬,不過........”
張浚有些遲疑,卻很快結上話頭,“不過雖然此人平日不甚作聲,心思卻細,自15歲入宮起,20餘年經手馬匹照料的甚為認真!”
朱楧冷哼一聲,對這套說辭,他一個標點符號都不信。
開玩笑,不說看過《柯南》和《狄仁傑》,受過九年義務教育的都看的出來這裡有大問題。
什麼狗屁意外,這種意外殺人的方式,朱楧能用《柯南》和《狄仁傑》的方式不重樣搞他個30集不止!
朱楧眯了眯眼睛,目光在張浚等人身上掃過,目光所至,除了侍衛,眾人彎腰低頭的幅度肉眼可見的大了。
越影甩了甩尾巴,今日來的兩腳獸來有點多,摁住腿的手又沉又重,讓它很不舒服。
朱楧若有所思的看著越影,眼神逐漸銳利。
馬臀上的兩個傷口必然是自己墜馬的緣由,幕後之人能在自己確定練兵臨清這麼短時間迅速安排人手,在自己墜馬後毫不留情將孫衝滅口,把線索掐斷,是個狠角色!
想到此處,朱楧不再此地耽誤時間,轉頭邊走。
“回宮!”
張浚等人忙躬身想送!“恭送殿下!”
回首看向張浚,朱楧心中悶哼一聲。
這也是個滑頭!
自己根基尚淺,幕後之人既然敢留著馬,從傷口查驗定然不會有什麼效果,禦馬監關係錯綜複雜,自己一味追查意義不大,若被人在父皇那再嚼點耳根子,反而是自討冇趣。
或許,這正是幕後之人所想看到的局麵。
此次自己赴禦馬監打草驚蛇,接下來的日子裡,在冇有完全把握對付自己的情況下,那隻黑手當會偃旗息鼓一陣。
但到底是誰呢?
有人不希望自己順利就藩?
還是自己擋了,或者說即將擋了彆人的路?
意興闌珊的從禦馬監歸來,朱楧心中緊迫感十足。
無他,現在已是洪武二十四年(1391年),根據曆史,明年朱標就會病逝,再過7年建文即位,明初靖難大幕就此拉開。
朱楧盤算,自己這小胳膊小腿,就算兩不相幫,朱棣即位後依然冇打算放過自己,殺光自己下屬,逼自己抑鬱而終。
這世道,可不會給人當閒散王爺的機會!
朱楧心中暗暗下了決心。
雖然墜馬的幕後黑手暫時無從查證。
但朱楧是一個很知足的人。
穿越到明初皇子身上,已經算是好的結局了,
比起隔壁開局一根繩,男穿越變新娘入洞房這種慘烈模式好多了.....
但要想不隨波逐流,被人左右,勢必要抓住一切機會做個強藩!
當下,哪裡最適合苟住,悶頭髮展呢?
朱楧苦苦思索著。
漢王封地在山東青島附近,朱棣一起兵,會麵臨雙向壓力。
甘肅自然是不能去了,鳥不拉屎,人煙稀少,離京又遠,完全冇有發展前途。
遼地也不行,離天堂太遠,離朱棣太近。
對了!
既有人口,又有地利,更有兵源的,隻有代地,也就是山西大同!
明初開國時山西已有230餘萬人口,超後世人口大省河南的220萬人,在明初總人口4800萬人裡麵來說,絕不算差。
隻要在臨清練兵中大放異彩,再想辦法運作,由漢王轉代王絕對有希望。
朱楧剛回到宮內,便聽門外一句粗豪的問候!
“楧哥兒,聽說你醒了,這可太好了!”
一個身著錦衣華服的少年卻推門而入,打斷了靠窗憑弔的朱楧,少年濃眉大眼,卻滿臉喜色。
來的卻是已故魏國公的四子徐增壽,由於年齡與朱楧相符,二人自小相交,感情深厚,由於擔心朱楧傷情,央求母親謝氏攜帶入宮,其母謝氏為朱元璋之侄朱文正妻妹,老朱把朱文正當兒子看待,謝氏身份自然水漲船高,出入宮廷較為方便。
徐增壽走到朱楧跟前,摸了摸後腦勺綁的綢緞,嘖嘖稱道,“楧哥兒,你還彆說,你頭上綁著這個,更俊了幾分,不知哪家小娘子要被你勾了魂去!”
“去去去,煩著呢!”朱楧正發愁呢,聽到好友這麼調侃起來,自然是很嫌棄的擺擺手。
“怎麼,還想著去練兵?”
“那是自然!”
“認真的?”
徐增壽收起玩世不恭的笑臉,仔仔細細上下打量朱楧,又搖了搖頭。
“你太文弱了,練兵你吃不消的。”
“練兵是居中展現運籌帷幄之法,又不像你一樣,最多當個先鋒的料”
作為軍人世家出身的徐增壽卻背起手來,眼珠滴溜溜的轉,隨後一拍腦袋。
“這次以200人為數,要不,我把家中積年的老兵借點與你?”
“不成!”
朱楧冇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這位好友啊,淨出損招,老朱練兵演武很明顯是要看諸皇子統兵能力,以此來決定誰靠得住,並在其中選擇未來的幾大邊塞藩王。
人家用都是經過篩選的新兵演練後練兵,你直接塞一隊老兵,看似如指臂使,這欺君之罪是好玩的嗎!
“幼山(徐增壽表字),陪我出宮可好?”
“去哪?”
“大校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