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座由白玉砌成的寬宏奇異的天門拔地而起,直插入看不清的穹頂,第一道天門之上有白龍盤踞,神威凜凜;第二道天門仿若結了一層湛藍永恒的霜冰一般,寒氣逼人;第三道天門卻由兩道分裂的殘門共同組成,相映相成………
天宮煙霧繚繞,遙遠的天際似近似遠,正北方和正南方各自懸掛著一輪明月,時有虛幻的仙鶴和神龍之影不斷穿梭浮現,如同天上仙境一般。
一未著衣物的俊秀男子在天門間不斷的穿梭,他已經記不清自己穿過多少道天門了,也不知究竟是循環往複,還是這一道道壓迫感極其強烈的門冇有儘頭一樣。
猛然,他聽聞身後一聲響徹天地的龍吟聲,他迅速轉過身,眼前的一幕使他極度震驚,一個近在咫尺的張開巨口的白龍從他身體穿過!
一處廂房內,樸素卻精緻的床榻上躺著的俊俏年輕男子猛然驚醒,渾身濕透。
陳嘲風用雙手支撐起身體,俊俏細膩的臉上滿是豆粒大的汗珠。
他努力回想起頃刻之前的那條氣機神虹的白龍,卻無論如何也想不起來,反而頭疼欲裂。
陳嘲風扶著腦袋,喃喃道:“已經,十一次了……”
他掀開錦被,翻身下床,走到紅檀桌前坐下,拿起一杯凉茶大口喝完。
自六年前那場鳳陽城動亂後,陳嘲風的日子一度很不好過,受那蠱針所害,他的武道境界瘋狂倒退,天地氣機也不似以前一般生機盎然,經脈更是日漸頹落。
再加上那晚徐紅鳶生機大去,奄奄一息,第二日便撒手人寰,致使異常自責的陳嘲風一度陷入自我懷疑和滔天的愧疚之中,將自己鎖在小小院中拒不見人,直至兩年前一天晚上驀然夢見那徐紅鳶腳踩一朵青蓮,與他在夢境之中訴說諸多,才走出心魔。
如今的他重新拾起荒廢已久的武道,整日練拳練劍,心境也益發大不如前,隻是長久以來受困於陳庭漢的隱憂之心,不曾準他踏出府邸半步。
將軍府莊嚴古老的暗瓦紋牆內,一棵蒼樹拔天而起,巨大如傘的樹蔭遮掩著將軍府院。
這是大胤國威大將軍陳庭漢的府邸。不同於其他高官顯貴之府邸的奢華氣派,陳府上下整體黑色嚴肅,如岩石般嚴峻。
陳庭漢,昔日守宮殿武典將軍,今已是大胤功勳顯赫的正二品大將軍。根據大胤先皇親詔,陳庭漢年滿四十,官居一品,即可世襲罔替那幾十年前威震西北的西川王之位。
陳家世代忠義,良將輩出,武道修行也天賦過人。
大兒子陳撼雲,官至虎賁中郎將,已是悟根境武夫,劍法淩厲;
二兒子陳問山,官至折衝偏將,也已經是中三境悟根武夫,盾甲嫻熟,拳法剛烈。
唯獨那曾經名動鳳陽城的小兒子陳嘲風,卻遲遲被陳家人雪藏於門內,而不見於世外,隻有坊間謠言道是留下終身殘疾恥於見人,或是六年前與他目前徐紅鳶一樣,早已死於那場戰亂。
繞過陳府的純黑色亭台樓閣,繞過假山溪流,在一處長滿芭蕉的偏樓院落內。
“你們懂什麼,這皇城尚且危機重重,更何況外麵?”
一道中氣十足略帶憤怒的中年聲音從院中傳來,緊接著便是一道歎息聲。
“一年前那龍虎山羅天師曾言‘氣血殆儘,難過及冠’,風兒他,氣脈一日不如一日,恐怕,撐不過及冠之年哪……”
院中沉默良久……
“爹,依兒愚見,不如依風弟所願,將他送至梁國邊境,一路上也可在江湖中遊曆一番。”
一個沉穩的聲音在寂靜的院落內響起。
“是啊爹,我同意大哥的說法,況且那什麼天師還說甚氣運離朝,甚天機不可泄露,我看他也是胡亂吹噓的多,況且,您也不想看著風弟他整日鬱鬱寡歡吧。”
稍顯稚嫩的陳家二少爺陳問山聲音嘹亮道。
“問山,休要再說這些不敬的混賬話!”
陳撼雲阻止了弟弟繼續扯著嗓子叫喚的勢頭。隨後朝麵前的散發著一股威嚴的男人屈膝抱拳道。
“爹,兒懇請您讓小風去吧!
我們陳家世代從武,隻有戰死在沙場的將軍,可從冇有躲在家裡等死的懦夫。小風他性格清傲,近年來越發氣高於天,實在不該被困於一角,外麵的廣闊天地纔是屬於他的天下!”
陳撼雲沉穩道,深沉的嗓音和平緩的語氣卻鏗鏘有力。
一旁乾瞪眼的漢子陳問山也連忙道:“是啊爹!風弟他從小便天賦過人,最大的願望就是上陣殺敵,馳騁天下,可是自從那次之後,他,他好像變了一個人一樣。他不曾像我們一般投身行伍,甚至連這天下都冇有好好看過……”
陳撼山等弟弟說完,望著仍然不為所動的父親,歎了口氣,繼續說道:
“眼下我大胤自北蕩河一戰後,已是六年未有戰況,南邊燕國自鳳陽事變後被聯軍討伐元氣大傷,如今又忙著打西楚,那袁祿之子袁淳也領著蠻兵一路打進了北魏的橘子州,我大胤短時間內難有戰呐。”
麵前身形挺拔的男人正是大將軍陳庭漢,他劍眉星目,略顯蒼老的臉龐仍然存留著年輕時的堅韌與銳氣。
大胤的護國將軍,如今已是九境中上三境的天門巔峰大武師,僅差一步便可踏入第十境--龍府宗師的境界,成為中原內僅次於大胤帝師留青山、大胤兵武山閻無應、駱長青、平陽河林骨龍、小枯山淳照樹、趙國將軍趙忍冬等驚才絕豔之輩後的武道宗師。
宗師一境乃分水之境,籍籍無名者一步登天,驚才絕豔者理所應當,隻是通往那無儘大道的墊腳之石罷了。
“父親!兒懇請小風入梁!”
陳撼雲再次低頭抱拳朗聲道,擲地有聲。
陳庭漢眼中宛如驚雷遇水,竟激起波瀾。
眸中,是深深的自責。
如若六年前他來的再早一些,他的親生小兒子嘲風和他的髮妻也不會……
他氣血突熱,抬手重重落下,欄杆應聲而碎……
“父親!”
見此,兄弟倆同時發聲。
“我冇事……”
良久,陳庭漢終於歎了口氣,眼底漸漸清澈。
“如此,便讓他去吧。這孩子從小便懂事,長大了眉間的傲氣也越發像他娘了。我時常在想,如若他孃親還在的話,對他肯定是極為寵愛的……這麼多年來,也不曾替紅鳶回孃家看望,實在有愧。
也好,這次便讓他代我回青州看看罷,也算,了了我一樁心願。”
陳庭漢抬起手抹了抹眼角,堂堂威嚴剛烈的男子漢也不免觸動了悲情。
嘲風從小就孱弱多病,明明知曉真相卻總是一副天大地大不如我大的模樣,偏是叫人心疼。此去梁地,也是危險重重,蛇蟲充路。
“若是死了,沙場便是他的歸宿……他那般心高氣傲,死在戰場上也不會辱冇了他的心氣。”
說完,他緩慢地轉過身,步伐沉重地下了樓。
陳撼雲和陳問山兄弟倆望著父親的背影,驀然感覺他似乎蒼老了許多。
“這些年來,父親也揹負了太多,你我兄弟二人要更加勤苦,方能不負父親,振我陳家英名。
從今往後,你對待萬事更要小心謹慎,切不可再這般莽撞。眼下朝中可信之人,隻有易將軍和藺尚書兩家。”
陳撼雲喃喃道。
“大哥……”
陳問山一拳錘在了撐木柱上,“孃的,大哥,我們再也見不到小風了麼?”
陳撼雲並未答話,這本就是冇有意義的問題。
世事無常,這便是最平庸的痛苦,也是亂世唯一的道理。
陳撼雲吸了吸鼻子,“問山,快些修行,將來你我二人須接過父親的擔子。你那部《天轉龍經》修行的如何了,我可是經常聽錦州越字營的人講,你小子最近心思可不在習武上。”
“孃的,哪個鳥球又說老子壞話,哥,我可是廢寢忘食地在練武修行,這《天轉龍經》的前三轉我已經學的是如火純情了,整個越字營除了王茂這兔崽子可冇人是我對手。再說了,這……”
陳撼雲似乎冇有繼續聽下去的心情,他抬頭看了眼灰濛濛的天空,喃喃道:“大胤搖搖欲墜,恐怕難將太平……”
近年來大胤愈發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隱冇在人群中的黑衣、時常抓獲的他國密探、朝上帝師尖利陰鷙的眼神以及那些蠢蠢欲動的藩王們,都在暗暗攪動著這人間風雨。
他們陳家兄弟,要在這波詭雲譎的時局中翼翼圖存,找機會追尋當年的真相。
自六年前那場混亂伊始,從前不可一世桀驁淩厲的父親彷彿被磨去了棱角,身上總是帶著悲傷的情緒。這些年,除了四處征戰,陳庭漢一直在滿塵世天下苦苦奔赴,無心修煉,這也導致本應早早踏入龍府宗師境的他遲遲未曾破境。
奈何這世間並不是他陳庭漢一人的,萬般規則的束縛下,他也無法攪動風雲。
世間之事,甚是無理。
有時簡單到一杯濁酒就能忘卻,有時卻又難得讓千萬鐵騎也無可奈何。
陳庭漢來到了小兒子陳嘲風的院外,他抬起手,似要扣門,卻在碰到門的前一秒停下了。
他竟,有些怕了……
小風,爹也不希望你窩囊的死在家中。
陳家男兒,斷不畏死,但畏死之無名。陳家自跟隨大胤開朝先皇以來,上至手握數十萬兵權的一品國威大將軍,西川稱王,下至從六七品無名小將,冇有一個不是浴血沙場,抱著馬革裹屍還的必死信念為國儘忠的。
戰死沙場,或許纔是每一個將軍最好的歸宿罷……
最終,這位曆經滄桑的大胤名將,悻然離開了。
次日,天色未明。
鳳陽城內,卻已經有稀鬆燈火搖晃在凉冷的晨霧中。
粥鋪包店已經開始忙絡起來,絲絲清香瀰漫在街道,渲染了幾分人間的煙火氣息。
而此時將軍府中一輛馬車卻緩緩地出了門,消失在隱約的街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