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師兄?”
雲初霽剛從後山回來,就看見立在寢殿外的祁恒,手裡捧著一個硃紅的錦盒,忙問道:“師兄前來是有什麼要事嗎?”
“我來給你送點調理內傷的丹藥。”
“真是太勞煩師兄了,不過我已經痊癒了。”
“修煉辛苦,日後還會有試煉,留著以備不時之需。”祁恒說著將錦盒塞到了雲初霽手中。
雲初霽見無法推卻,隻好言謝道:“多謝祁師兄。”
祁恒的目光定格在她的身上,墨色的眸子微微一顫,少了幾分從前的明澈。
雲初霽下意識地避開了他的視線,瞟向一旁。
“師妹。”祁恒忽然道。
“嗯?”
“修行之人忌酒忌葷腥,師妹既已拜入太虛,便要守這裡的規矩。”
其實祁恒根本不是糾結雲初霽未守門規,而是醋意上頭,故意言之。他也不知道自己對雲初霽是何感情,但自從那日桃林一彆,雲初霽的身影總會時不時地出現在他的腦海裡。那夜輕淺一吻,已深深地烙印在了他的心間。
雲初霽微微一怔,低聲道:“師兄教訓的是,霽兒下次不敢了。”
我是不是表現得太過嚴厲了?祁恒的心中頓時浮上一絲愧疚感,右手輕柔地將雲初霽鬢間散亂的一縷青絲彆至耳後,眼神忽然被她那嬌嫩潤澤的絳唇鎖住,突兀的喉結不禁上下一滾。祁恒的身體彷彿不受控製一般,向前一傾,眼看就要貼上那唇瓣。
那夜桃林內曖昧的場景驀地湧入雲初霽的腦海,她慌亂地喚道:“祁......祁恒師兄。”
祁恒這纔回過神來,後退了兩步,掌中攥著的衣袖不禁攏緊了一分,輕咳了一聲以掩飾方纔的失態:“咳咳,你睫毛上有個東西。”
“嗯?哪邊?”雲初霽下意識地伸手去捋,祁恒見狀輕嗬了一口氣,爾後淡淡地道:“掉了。”
雲初霽頓感麵上一紅,吞吐道:“師兄......內個......我還有課業未完成,先行一步,失......失陪了。”
“嗯,你忙吧。”
雲初霽淺淺揖手後,便化作雲霧飄入寢殿內,關門時仍不忘了朝殿外的祁恒強行地擠出了一抹微笑。
“呼——”雲初霽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歎道,“唉,真是酒醉誤人!”
翌日,天剛剛拂曉,空氣中的薄霧還未散去,一陣清脆的叩門聲斷斷續續地從殿外傳來,雲初霽睡眼惺忪地踱向殿門。
“小懶蟲,還冇睡醒?再遲到可就要罰掃山門了。”君離塵語氣略帶嗔怪,眸光裡卻儘是寵溺。
“掃山門?不行不行,會累死的!”
太虛山門規森嚴,對應的刑罰亦是不勝枚舉。打掃山門,便是其中一項。太虛山宮殿樓宇眾多,主殿之外還有眾多偏殿,每一處殿宇設在不同的峰上;每一座峰皆立有一門,大大小小共計三百二十七座。
為達到懲戒的效果,要求弟子不得使用法術,隻能憑藉體力完成。除去休息和各峰之間的路程,全部打掃完畢,少說也得兩月有餘。若不達標,還要重掃。
雲初霽從小便是養尊處優,更何況有通靈血脈加持,天生自帶幻力,這種粗活她可做不來。
雲初霽匆忙地換上了衣服,頭頂隨便梳了一個側髻,用一根藍田玉簪固定,其餘的頭髮披散在後,連粉黛也冇有施就出門了。
今日要習練的是禦劍。
眾人早已整齊地列隊等待君離塵的到來,遽然間看到赤衫玄袍後的一抹淡粉色宮裝,頓時變了臉色。
他們雖然表麵上一個個笑顏如花,雲初霽卻清晰地聽見了每一個人內心的真實聲音。
早就聽聞君師兄在山下偶遇了通靈宮的星女,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當真是沉魚落雁,閉月羞花!
無論遠觀還是近瞻,這位小師妹均恍若畫中仙,換作是我也會忍不住將她帶回來。
果真是個狐媚胚子,一來就纏著君師兄,真不要臉!
雲初霽睨了一眼那個在心中謾罵她的女弟子,唇角勾起一抹可怖的笑容,恍若罌粟綻放。繼而,身軀一扭,九條狐尾驀地騰空而起。
雲初霽黛眉微挑,九條尾巴瞬間將那名女弟子團團圍住,一條尾巴向前伸展,輕輕地挑起她的下顎。
那名女弟子猛地一個激靈,朱唇忍不住地顫抖,完全發不出任何一絲聲音,麵色慘白如紙,心底驚懼極了。
“觸感如何?”
雲初霽墨瞳微眯,徐徐凝眼看她,妖冶的眸子如寒光般冷冽懾人。她頓了頓,繼續道:“你彆看我這尾巴質地柔軟,看似不堪一擊,殊不知當日我便是用它刺穿了妖界護法蘇卿沫的琵琶骨。那赤紅的血珠落了一地,瘮人得緊呢!”
言罷,雲初霽攏起了狐尾,緩步踱向她,眼底掠過一道寒光,“我看師姐也是個美人胚子,都說這紅顏向來薄命,今日一見才知曉其中緣由。”
“霽兒,不得無禮。”
君離塵見她氣也撒得差不多了,若再繼續下去,恐怕要引起同門紛爭,“這是你薰淚師姐。”
語氣中略帶威嚴,但他接下來的動作卻毫無責備她之意。
君離塵輕拽了一下雲初霽的衣袖,示意讓她站到自己身後,丹唇微啟,“太虛門規:凡蓄意滋事者,罰禁閉三日!”鳳眸微抬,睨向軒武薰淚,“薰淚師妹入門近一月有餘,理當早已將門規爛熟於心,明知故犯再加一日,你且去吧。”
“什麼?!”軒武薰淚怔怔地看著君離塵,那瞳仁驟然凸起,似要掙脫出眼眶,“君師兄,明明是她挑事在先,我什麼都冇做啊!”軒武薰淚呐喊道,眉頭緊蹙地凝視著君離塵,“君師兄如此行事,是否有失公允?”
“是否公正,薰淚師妹心中自然有數。”
師妹莫不是要我當著眾同門師兄弟的麵,將那些粗鄙不堪的話再重複一遍?這句話是君離塵用神識傳給軒武薰淚的,隻有她一個人能夠聽見。
軒武薰淚抬眼,隻見,君離塵正低頭睨著自己,那眼神甚是冷漠,看得她不禁心心頭一凜。
“薰淚,領罰。”這四個字她說得很重,彷彿墜了一塊鉛,在平坦的宮磚上砸出了一個深邃的巨坑。
軒武薰淚屈身一拜,便轉身憤憤離開了。
“有意思~”
**渲饒有興致地看著鏡中太虛山方纔發生的一切,纖纖玉指撚作蘭花狀,端起案上的青玉茶杯淺酌了一口,露出了一抹戲謔的笑容。
“寂刹,隨本宮去趟太虛山。”她像是故意停頓了一下,口中繼而吐出幾個字,“咱們也該去看看霽兒了。”
“是,屬下這就去備轎。”
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太虛山巔傳來一陣恢宏磅礴的奏樂聲。繼而,碧霄之上出現了一頂素銀轎輦,轎頭由六匹三足鳥拉著,珠玉的簾子垂落在四周,顯得仙氣非凡。
兩柄雲霧紗五明扇緩緩展開,**渲一襲赤紅金紋雲錦長裙端坐於轎輦中央,鎏金香扇鳳凰花,柳腰緞帶舞赤紗,莞爾一笑勝光華。
“通靈宮宮主特來拜訪太虛真人,還請通傳一聲——”寂刹上前拱手道。
言罷,**渲仍端坐於轎內,眼眸微闔。微風隻是輕輕地拂過她的麵龐,似乎害怕驚擾到她張美到極致的容顏。
為首的外門弟子微微一怔,半晌纔回過神來,忙道:“稍等,我這就去通傳。”
不消片刻,那名外門弟子便回來了,身後多了一個青色的身影。
“太虛山玉衡真人座下首席大弟子祁恒拜見宮主。”祁恒上前微微頷首,雙手置於胸前而後緩緩推出,麵容肅穆地道。
“有勞了。”**渲的聲音如同玉石敲擊作響,輕靈悅耳。
寂刹撥開珠簾,**渲搭上了他的手,下了轎輦。身後的隨從忙不迭地撐起明黃錦緞雲紋華蓋,兩名侍女手持雲霧紗五明扇緊隨其後。烏泱泱的人群浩浩蕩蕩,陣仗和神君君禦天出巡時的場麵並無二致。
金絲鏤空鬆木做的大門慢慢地被兩側站著的弟子推開。南宮熾端坐於大殿中央,火吟風居其左。
太虛真人南宮熾一襲雲紋白色錦衣,顯得清冷無比,讓人有種隻可遠觀而不可近瞻焉。高冷的氣質中卻又平添了一絲溫和,讓人忍不住想要膜拜。
玉衡真人火吟風則是一身青袍,外加黑玉緞帶的抹額,兩道劍眉豎起,微突的眉骨下是一雙深邃的眸,眸光中帶有幾分淩厲,看似不大好相處的樣子。
由於修得仙身,二人看起來也不過凡人二十七八的樣子。
還未等南宮熾開口,火吟風倒先冷哼了一聲,袖袍猛地一甩,沉聲道:“素聞齊雲峰宮規森嚴,怎得到了我太虛就如此隨性!”
嗬!下馬威這等低俗的套路,虧你火吟風也搬得上檯麵!**渲的心中瞬間生出一絲鄙夷。
隻見,**渲黛眉微挑,緩緩抬手,掌間隨即亮起了一道赤色的七星符紋。
神王七階?!
火吟風墨色的眸子驟然緊縮,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渲。雖然他高坐於九層石階之上,但是在**渲亮起符紋的那一刻起,火吟風和她的位置便徹底對調了。
就連素來凜若冰霜的南宮熾的眼底也不禁泛起了層層漣漪。
眾所周知,天界赫赫有名的太虛真人南宮熾也才於七日前突破神王七階,而火吟風也隻不過初達神王五階。相差一階,便是天壤之彆,更彆提相差兩階之距。而且六界向來便是崇尚靈力強大者,其次是權位,最後纔是長幼次序。
強者即掌握了規則,而弱者在強者麵前隻有安詳恭敬的份。
“在下對於太虛山也是嚮往已久,聽聞太虛山乃天界第一大修仙門派,鐘靈毓秀,鸞翔鳳集。正所謂名師出高徒,今日一見也不過如此。”
“你!”火吟風頓時惱羞成怒,猛地從座椅上跳起,那眼神似要將寂刹生吞活剝了一般。
“多年不見,本以為年紀大了你會有所收斂,想不到還是這麼暴躁!”寂刹不屑地睨著火吟風。
“你是......?”火吟風的語氣稍稍緩和了些,定睛看向寂刹,半晌才覺察出寂刹似有些麵熟。
火吟風頓時眉頭緊皺,眼神覆上了一層犀利的光,心中沉澱已久的回憶倏地被勾起,大驚道:“你是寂刹!”
三萬年前,寂刹還是六界靈獸統領——妖界妖帝的時候,火吟風曾奉命率八萬天兵天將降服妖界,而寂刹僅以兩萬妖兵攻入天族將士內部,八萬兵卒頃刻間灰飛煙滅。臨了,僅留火吟風一人。
就算寂刹化成了灰,火吟風也記得他當日高高在上那睥睨眾生的眼神。
“若要敘舊,且留著日後慢慢詳談。今日,本宮突然造訪太虛山,乃是為了我家小妹一事。”**渲的目光直接越過火吟風,徑直地看向靜默已久的南宮熾。
“下馬威?”雲初霽漫不經心地瞥向了一旁的宮淺芊。
“那軒武薰淚乃是衡落師姐的親妹,你方纔得罪了她,且又是第一次禦劍飛行,少不了要吃點苦頭。”
“冰魄跟隨我多年,早已與我心意相通,想來禦劍不是什麼難事的。可有心法口訣?”
宮淺芊“嗯”了一聲,隨後將禦劍口訣完整地敘述了一遍。
雲初霽聞言,大步一邁,輕鬆地躍上冰魄,穩穩地落在了劍麵上,口中念道:“起——”冰魄劍便緩緩漂浮起來,雲初霽向前一指,冰魄便乖巧地駛向前去,靈活自如,彷彿騰雲駕霧一般逍遙自在。
“哇!好厲害!”
眾人皆瞠目結舌地看著雲初霽,甚至有不少男弟子直接高呼女神。
軒武衡落側首看著雲初霽,眸底掠過一抹淩厲的光。心中暗呐道:初次禦劍便可直接飛行,竟還比入門三月的內室弟子飛得更穩。
“雲師妹此前是否習練過禦劍?”
“衡落師姐有所不知,我通靈一脈凡達培元者,即可騰雲駕霧,上天入地。因此,我從未在飛行上花費過多心思。”
“那君師兄可曾教授過師妹禦劍之術?”
“自然冇有,不過要說我習練最多的莫過於禦獸之術。”
“禦獸?”軒武衡落不屑地嗤笑道:“怎麼從未見過師妹身邊有靈獸隨從呢?”
雲初霽的眸光頓時一沉,額頭上佈滿大大小小的黑線。軒武衡落算是戳到她的痛處了,雲初霽自是天資卓越,凡功門心法皆一點就通。可她修習禦獸之術多年,卻愣是一頭靈獸也未曾馴服過,就連資質比她平庸的其他族人亦是人手一頭。
“那些個稀鬆平常的小妖怎配與霽兒締結契約?”
眾人尋聲望去,隻見**渲的嘴角劃出殘月般微涼的弧度,目光掃了一眼眾人,最後定格在軒武衡落身上。
“太虛門規森嚴,向來不會徇私枉法。長公主在這太虛山修行良久,想必是深有體會。怎麼今日輪到自家妹子就破例了呢?若是心有不服,隻管去找那下決策的人便是。莫不是欺軟怕硬才衝無辜之人撒氣?”
“你是何人?”軒武衡落眼眸微眯,雖然麵色淡然,但她緊握劍柄的手卻一刻也不敢鬆懈。她能夠清楚地感覺到**渲凜人的氣息。
“姐姐?”雲初霽微微一怔,爾後雙膝半屈,行了一禮,“霽兒拜見姐姐——”
**渲托住雲初霽下移的雙臂,緩緩上抬,目光灼灼地看著她,柔聲道:“許久未見,霽兒清瘦了不少,可是某些人故意尋釁滋事惹得霽兒煩憂?”說話間,那赤色的眸子像是淬了刃一般,帶著震懾人心的凜然氣勢,看的軒武衡落不由地膽顫心驚。
雲初霽瞥向一旁的軒武衡落,又轉眼看向**渲,淡淡道:“怎麼會,師兄師姐們都待霽兒極好。”
“哦?”**渲正欲說些什麼,身後的南宮熾突然輕咳了一聲,冷怒的容顏瞬間浮上一抹笑意,“你倒斂了性子,看來這太虛山還真是塊寶地。”話罷,眸光瞥向身後緩緩走來的南宮熾。
“參見掌門真人,玉衡真人——”烏泱泱的人群身軀一欠,揖手行禮道。
唯獨**渲和寂刹像兩根銅柱般直直地立在那裡。
南宮熾右臂一展,淡淡道:“都起來吧。”見眾人盈盈福身後,繼續道:“這位是瑜神殿下和寂上神。”
“瑜神?”軒武衡落的眸子驟然放大,驚愕地看著**渲,直至周圍的眾人皆跪拜行禮,才慌忙揖手道:“參加瑜神殿下,寂上神。”
原來,在半柱香前,天界傳來一道冊封**渲為瑜神的懿旨,寂刹身為通靈宮護法也跟著被冊封上神。
“左不過是個名號罷了,無需這些虛禮。若是真心敬奉,僅這淺淺一拜,倒顯得輕率了。”言語間,袖袍重重地甩在了軒武衡落的臉上,**渲鳳眸微眯,冷聲道:“不知長公主可認同本上神方纔所言?”
軒武衡落那精緻的五官頓時皺在一起,她緊咬著唇,將正欲衝出口的憤懣之聲強行堵在喉嚨,咽入腹中,勉強地擠出了一抹笑容,“瑜神殿下所言極是。”
火吟風見狀,忙不迭地上前拱手道:“我已命人灑掃了淩霄殿,二位上神遠道而來不如在此留宿幾日,我們也好儘一儘地主之誼。”
“既然玉衡真人盛情邀約,我若再推辭,那豈不是辜負了真人的一片心意?多謝。”
“瑜神殿下客氣了。”
“霽兒,隨我來。”
“啊?是——”
雲初霽立在一旁許久,愣是不敢出聲。此前,她隻知道通靈宮在凡界威望素著,卻不曾想六界之內,竟無一處入得了**渲的法眼。方纔**渲不怒自威,僅用隻言片語,既挫了軒武衡落的銳氣,也給了太虛山一記沉重的殺威棒。
雲初霽看著身後浩浩蕩蕩的一群人,連忙湊到寂刹耳旁,輕聲道:“這陣仗會不會過大了?”
寂刹戲謔一笑,大手攬住了雲初霽的薄肩,往懷裡輕輕一扯道:“好戲在後頭呢。”
雲初霽不禁眉頭一蹙,頓感不妙,“姐姐如此行事,該不會要帶我回通靈宮吧?”
寂刹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不會。”
“那為何神界突然冊封姐姐為瑜神?”
“自然是有意拉攏咯~”
“可是,姐姐不是說過通靈宮不參與六界紛爭嗎?”
“那你還拜入南宮熾座下?”
寂刹此話一出,周圍的氣溫瞬間降至冰點,雲初霽囁囁嚅嚅了半天才道:“這個......我是有苦衷的嘛。”
寂刹輕笑道:“苦衷?依我看是因為小郎君的緣故吧。”
“什麼小郎君呀,寂刹你彆亂說!”
“你們倆在後頭要竊竊私語到何時?還不快些跟上!”**渲幾乎是瞬間冷怒,語意森寒,字字如針彷彿要刺穿雲初霽和寂刹。
二人忙不迭地重複道:“這就來,這就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