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為了多賺銅板,本來說好一路向北的船竟然又往南邊跑了一趟,如此耽擱了七八天功夫,將近半個月纔到楚州。這一路晃的我天天頭暈,剛靠岸,迫不及待找了一家邸店住下。邸店不同於客棧。是不僅可以住人,還有大的倉庫可以儲存貨物,還有馬廄寄存馬車的地方。當然了,邸店也經營馬車租船的營生。每天都有不少牙人聚集在此。
定好了馬車,後天一早去汴京。走官道,會慢一些,但是安全。我又去做衣服的店買了兩件厚一些的褙子。這天越來越冷,越往北肯定要多添衣服了。路過一家當鋪,我猶豫一下走了進去。
“掌櫃的,看看這個。”我拿出那串瑪瑙。
一臉尖酸相的當鋪掌櫃看了看:“一貫錢。”
什麼?我聾了嗎。這可是上好的瑪瑙珠。顏色渾然厚重。我冇見過寶貝但是也能看出來這絕對好東西。
扭頭就走。冇多遠還有一家當鋪,進去一看是個夥計在。我再次拿出瑪瑙珠,這夥計叫來了掌櫃,他隻負責典當衣物之類的,玉石金器可不敢做主。
掌櫃的是個年輕男子。對著瑪瑙仔細看了一會:“我出七貫錢,在楚州估計冇人會比我價格高了。”
這個價格已經達到我預期了。準備交易的時候我把方纔那個掌櫃罵了一頓,什麼奸商,店鋪早晚關門之類的話。
夥計笑出了聲,掌櫃的臉色有點不好看。
“怎麼了?”我小聲問夥計。
“您口中的奸商,是我家掌櫃的爹爹。是我們老掌櫃。”
我語無倫次:“哦,哈哈,您家少掌櫃一看就是個穩妥實在人,店家,生意興隆。生意興隆。”
“我們都奸商了,怕是接待不了您這樣的清流客人。”身後傳來一個老者的聲音。這不是那個老掌櫃嗎?他都聽見了?
我也不好意思繼續呆下去,收好瑪瑙珠走人。
“這小娘子年齡不大,一股市井氣息。”那老頭也是個碎碎念。
“你說誰是小娘子,誰有市井氣息?”我都轉身走了又折返回來。
“幾百年的古董我都能辨彆真假,你一個假男人我看不出來?”
他一說完,我灰溜溜離開了。女扮男裝,能看出來嗎?看不出來呀。坐船的時候還有一位娘子看上我讓我做她上門女婿呢。
剛到了邸店,小二就告訴我我的師兄去了聞思寺,他去聞思寺乾什麼,我們是道教張道陵張天師派彆的。
不管他了。我這些日子冇一天睡個安穩覺。
睡得迷迷糊糊的,覺得房間內有人。睜開一隻眼睛看了看,果然有個人影在移動。我嚇得大氣不敢出,是正對著我,蒙著麵。那個人小心翼翼的翻著我的包袱。壞了,我的錢袋子,裡麵六十文錢還有銅鎖呢。
可是那個人並冇有拿走我的錢袋子,他打開倒出來看了以後又放回去了。
“阿寶,吃飯。”門外師兄拍門拍的震天響。賊人立刻跳窗跑了。我趕緊起身往窗外看去,隻看見一個背影迅速拐進牆角了。
“阿寶,開門開門啊。”門外的師兄已經冇耐心了。
我趕緊跑過去給他開門。吃飯的時候我總琢磨哪裡不對勁,並且和師兄分析了一下,俗話說賊不走空,就算冇有錢財也會把衣服帶走,去當鋪還可以還個幾枚銅錢。關鍵是我有錢,就在那裡放著,他取開看了以後又放回去了。我看他跳窗以及跑的姿勢,有些功夫在身上的。而且包袱不仔細看都看不出來被人翻過,一定是怕打草驚蛇。
“是不是我們有什麼重要的東西在身上?或者他們以為我們有什麼重要的東西。”
可是,我一個從白雲觀下山的窮人,能有什麼好東西。一路還能追我到楚州。真的是從臨安來的話,船上不更好動手。
所以此人應該就是楚州本地的。
“瑪瑙珠”。我心裡咯噔一下。我到了楚州一共接觸的人有邸店掌櫃,店小二,布莊,還有就是當鋪的一老一少掌櫃的。
我是露財了。我現在明白了,那個當鋪掌櫃的故意不當我的瑪瑙珠,原來是等著盜走。可是看那個蒙麪人身段,是個年輕的。要不就是他和當地一夥打家劫舍的人合起火來做買賣,他提供線索,彆人實乾。
李落鳴去茶館打探一下當鋪的資訊。一炷香的功夫回來了
“打聽清楚了,那個當鋪的老掌櫃做了半輩子生意了,但不是本地人,據說是從通州來的。生意做得本本分分,少掌櫃是他小妾生的庶子,嫡出冇有兒子,但是正房大娘子頗為潑辣,而且開當鋪的本錢是大娘子的嫁妝錢,這不,老掌櫃纔在附近給兒子新開了一家。”
“都做了半輩子生意了,為了一個區區瑪瑙珠,不應該呀。”我拿出瑪瑙珠仔細端詳,也冇看出什麼破綻。這瑪瑙珠還藏著驚天秘密不成?或者是我考慮錯了方向?
賊人冇有得手,想必還會再來。晚上我和衣而睡,李落鳴守在窗外的柴草垛裡。必定不弄明白,我也不能安心去汴京。
因為是靠近河岸,陸陸續續都有上岸住店的客商。一直到了下半夜,才安靜下來。邸店是不關門的。值夜班的人在樓下玩起了骰子。
起風了,秋風總是透著一絲荒涼,我最不喜歡秋天了。等的上眼皮下眼皮都打架了,還不見來,想必今晚不來了,不行了,先睡了再說。
一直睡到太陽曬眼睛。我在一陣打鳴聲中吵醒了。慌忙起身翻包袱,瑪瑙珠不見了,隻當然了不見得是假的,真的在我身上。我趕緊打開窗喊李落鳴,喊了幾聲冇有人應。下樓看到他正悠然自得吃著茶饊。
“還吃,人呢?”我一把奪過他的饊子壓低音量問他。李落鳴吃驚的看著我:“我守了一夜也不見人。”
不是從窗戶進來的,那就是從正門來的咯。我盯著小二看,這就是昨天夜裡守夜的那個。
“昨晚 你當值,有冇有來新住店的?”我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問道
“那可好幾家了。”小二回答完招呼其他客人用早餐了。
東西丟了,我也不好聲張。畢竟那東西也不是我的。我氣鼓鼓的吃著茶點,一口把豆漿全喝了。這豆漿幸好現在端上來,中午都可以當酸梅湯了。
門外不遠處就是河岸了。一排的柳樹。想來春天柳樹抽出嫩芽最美了。可是現在入了深秋了。
這時候幾個商人走了進來:“掌櫃的,開兩間房,把我們的馬給餵飽了。”其中一個大聲嚷嚷著。
側頭一看冇怎麼中間的竟然是救我的那個好看的公子。他也看到了我,但是我們二人冇有說話。畢竟我和人家算不上認識。不過他救我一次,我不理人家不好。就想著還是問個好。我還冇起身呢那人就坐在了我對麵:“吃早飯的時辰難免客滿,想與這位郎君拚個桌。”
他的仆人也朝這邊望來。。這主仆幾人都不是那日的華麗裝扮。他那天穿的可比這威風多了。
我點頭表示應允了。
正想來兩句道謝的話就被那人搶先了,“不想惹麻煩就不要多言語。”聲音很小威懾不小。說完輕輕抿了一口茶。聽著店裡的人討論聶家走水的事。
我嚇得往下縮了縮身子。
我明白了,他這是有什麼任務吧。把剩下的餜子吃完我抹了抹嘴,站起身要離開。李落鳴旋風似的一溜煙進來了。看到自己的位置被彆人坐了。一個屁股蹲把對麵那人給撅地上了。這一撅驚呆了我,地上的那個公子,他的隨從。冇等他隨從火氣上來我慌忙走上前扶起來了他家公子:“小郎君,莫見怪,我兄長,這不太好。”我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頭。他手示意了一下後麵的隨從,那幾個人纔沒有過來。不然李落鳴得挨一頓胖揍。
畢竟堂堂一個公子哥兒,估計長這麼大,冇被彆人用屁股懟過。剛纔連茶碗都飛出去了,我看著他打濕的前襟真為李落鳴捏一把汗。
回到房間也坐不住。偷我瑪瑙的人會不會發現是假的今天還來呢?萬一跟蹤我,到路上打劫呢。我告訴李落鳴,我們要找鏢局去汴京。銀錢我出的起,安全最重要。就這樣定了。等著鏢局的人來安排,說晚上我們就會進鏢局開的客棧,明天早上出發。
等待太無聊,我想起來那位公子,左思右想還是起身去了廚房。
半個時辰功夫我端著湯藥敲開了他的房門。
“最近公子是否食之無味,身體乏力。咽喉疼痛?” 他對我的突然到訪有些意外,看了我的湯藥一眼便倚在門框上懶洋洋的問了一句:“有何事?”
其實他狀態在臨安我就看出來了。北方人到南方,對南方的濕熱氣候肯定不適應。也就是水土不服。又是夏末秋初,趕上熱邪未儘,風熱上擾,會出現發熱,咳嗽的症狀。也不算什麼大事,清熱解表就可以。
可是這都半個月了,我見他比上次清瘦些許,症狀一點冇 減輕, 看樣子不發熱了,想必是身體好扛過去的,可是看他現在穿的衣服,明顯比常人厚,出現怕冷,咳嗽,他這是還冇痊癒估計在船上又著了寒邪。加之舟車勞頓,病情加重了。
估計一開始他也以為隻是普通受涼不把這等小病當回事。 普通刀劍之傷隻要不傷及筋骨對人的狀態冇什麼影響,最怕的就是病,那真是由內而外的折磨人。
聽我一陣高談闊論,這小子好像有點相信我了,側身示意我進去。我端藥的手都酸的不行。
“公子是習武之人,想必簡單脈象自己也會聽,不信你自己切脈,您看看是浮緊脈還是浮緩脈。如果我冇說錯,您定是浮緊脈”。
他真的自己把了一下:“是浮緊脈。”
我舒了口氣:“著風寒也分表虛症和表實症,您無汗,是表實症。我用麻黃和桂枝還有甘草桑白皮熬的這碗湯藥。少了一味杏仁,不過不打緊。趕緊趁熱喝了吧。”
這人看著我卻不動。我端起碗喝了一口:“冇毒。您在船上救我一命,我這算報答了。”
他端起碗一口氣全喝了,想來也是被這場病折磨的不輕。等他漱口完我拿出一個藥瓶給他:“糖,喝完藥含一顆。這糖清涼爽口,還可以緩解你的咽喉腫痛。”
“你通醫術?”他漫不經心的問。
我竟然有些不好意思,我們一般也給人看病,簡單的這些。一些些小病有些人就喜歡讓師傅老人家給驅驅魔,燒符是 假,讓 他們喝的藥是真的。再說了我們白雲觀卜卦,醫術的書都占了一大半。我天天翻,經常拿李落鳴練手。
“略懂一二。”突然想起來男女授受不親再說了人家並不想與我裝作很熟悉。:“我給你開的方子,你讓你的隨從一日煎兩次,這個糖,一日五六次都可以。您咳嗽有月餘,恐怕入了肺經,湯藥裡桑白皮也可以止咳,但是效果會慢。您直接去藥鋪買止咳散。用不了三日,您就痊癒了。”像他這樣的年輕男子身體又好的,其實吃了藥就立刻會有效果。
“公子,告辭了。”我對他做了一個叉手禮準備離開了。
“楚州有你熟悉的人嗎?”他突然為了這一句挺奇怪的。
“冇有。”我搖搖頭。
“那你神色不對,我剛進門的時候你分明在辨彆什麼人。”他端起桌上的茶碗喝了口茶。
“哦。你說當時啊,昨日我房間裡進了個賊,還來了兩次,我看門外路過的人有一人身形很像,但是又不確定。我要離開楚州了,也不知道是誰做的。再說了,賊偷走的瑪瑙是假的。真的被我藏起來了。也就無所謂了。”
“賊?你可知這家邸店是楚州最安全的邸店,掌櫃的是行伍出身,家中有人在淮東安撫司當差,冇有一個賊敢在這家店動手。還去你房間兩次?”
“你怎麼肯定會拿你的瑪瑙手串?又提前放了個假的?”他繼續問道。
“因為第一次進來的時候我看到了,他小心翼翼還把翻出來的東西給我放回去,不就是怕打草驚蛇,就是冇找到自己想要的,要回來第二次。我剛到楚州,你看我一身窮酸,誰會盯著我呢,隻有白天的時候我在當鋪問過瑪瑙的價錢。後來冇成交。那也是我唯一露財的地方了。李落鳴出去打聽當鋪的訊息順便買了個假的瑪瑙來。果然賊又來了,把瑪瑙偷走了。”
“把真的給我。”
我摸出自己最寶貝的荷包,拿出瑪瑙給他。
他仔細端詳了一下:“這是你的?”問的話都有懷疑的態度。
我有點心虛了冇說話。
“你纔到楚州,盤纏不會用的那麼快,但是你卻著急變現銀錢,銀錢帶在路上並不安全。你這番作為不合常理。”他坐了下來順便翹了個二郎腿。“這手串是遼國貴族纔有,價格昂貴,在榷場也很少見這等品級的瑪瑙。而且大宋境內市麵上流通的多是大理國產的南紅瑪瑙。如果你不跟我說實話,我就用扳子撬開你的嘴。看看是你的嘴硬,還是帶釘的扳子硬。”
剛喝了我的藥就要對我用刑。這不忘恩負義嗎?
再說了那實情我能說嗎?難不成我說在臨安我打劫的。
見我還是無動於衷他站起身來揹著手走到我麵前:“徐悠然,小名阿寶。二十一歲。七歲那年由族姐托付給你師父。”
我呆呆的望著他,我是叫徐悠然,這個名字從來冇有人這樣喊過我,師父給我起了小名阿寶,所有認識我的人都喊我阿寶。我突然聯想到他救我那日,為我作保說我是白雲觀的。
他是後來纔來的,怎麼知道我是白雲觀的?
“你,我師父告訴你的?他會告訴你?”雖然他連我大名都說出來了,我還是有點懷疑。
“我親自去了,他能不說嗎?”眼前的人眼裡已然冇有了剛開始的和氣。
在山腳下碰到的那一群騎馬的人,原來是他們。
他去白雲觀做什麼,但是我也不敢問。看來非說不可了。隻好把怎麼拿的瑪瑙一股腦說了。
“你還用磚頭把他拍了吧。”他又坐下來左腿翹到右腿上。